春闱连试三场九天,吃喝拉撒睡全在小小一个隔间里面,任是柳湘莲和贾琏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二人都是一回到家,先泡个热水澡,洗去一身臭味。再胡吃海塞一通山珍海味,便倒头就睡,呼噜打得震天价儿响。
直睡过一日一夜后,两位青年才俊方从床上爬起来,各自在院中打了一通拳,好生舒展了番筋骨才分头忙去。
此回武试,考场定在京郊大营的校场,届时各省武举人汇聚,能人异士辈出,参加者有千人之多。然而当真能进士及第者不过一百二十余人,亦可谓鲤鱼跃龙门。
我朝以武立国,崇尚戎马,武状元地位极为尊崇。状元登第后的三天内,可以披红挂彩,上街夸官,所谓一日看尽长安花是也。且状元径授御前一等侍卫,可于内廷自由行走。
再说武试流程,共分三场进行,称为内、外场。一、二场考教应试者弓马技勇,称为“外场”;三场考教应试者策论武经,称“内场”,正是内文外武。
其中一场试马上箭法。驰马三趟,发箭九枝,三箭中靶为合格,达不到三箭者不准参加二场。
二场考步射、技勇。步射九发三中为合格。所谓“技勇”,实际上主要测膂力,一共又分头中尾三项。
头项拉硬弓。弓分十二力、十力、八力三号,另备有十二力以上的出号弓。应试者弓号自选,限拉三次,每次以拉满为准。
中项舞大刀。刀分一百二十斤、一百斤、八十斤三号。试刀者应先成左右闯刀过顶、前后胸舞花等动作。刀号自选,一次完成为准。
尾项是拿石礩子,即专为考试而备的长方形大石块,两边各有可以用手指头抠住的地方,但并不深。
也分为三号,头号三百斤,二号二百五十斤,三号二百斤。考场还备有三百斤以上的出号石礩。
应试者石号自选,要求将石礩提至胸腹之间,再借助腹力将石礩底部左右各翻露一次,叫做“献印”,一次完成为合格。
凡应试者,弓、刀、石三项必有两项为头号和二号成绩,三号成绩超过两项者为不合格,取消三场考试资格。也就是说,技勇考试不合格者,不得参加内场文试。
第三场便是考文,即同文试般考教应试者程朱理学“程文”,也称“内场”,就是文化课考试。
只因武人多不能文,所考策、论多不合格,而不少外场成绩突出者又往往败于内场。于是后来干脆废除策、论,单考《武经七书》默写,以致武进士被嘲笑目不识丁,无知莽夫,地位大不如前。当然这乃后话。此时,武试仍考策、论。贾琏、柳湘莲能文能武,颇占优势。
武试亦同文试,先有春闱考取前一百多名,才经殿试,由圣上钦点状元并三甲名单。只因武生千人众中,唯独柳湘莲和贾琏二人文武兼试。我朝开国以来,无比奇事,故而此次武试,春闱开考之时,便有圣上亲临,可谓殿试提前来临。
三日之期,眨眼便过。这日一大早,柳湘莲便收拾停当,骑着燕赵出门奔校场而去。
一路行来,燕赵不疾不徐,似在观花,柳湘莲也随它自在,安然坐在马上。他出门甚早,今日天气晴好,晨间早市热闹。柳湘莲侧耳倾听人声喧哗,心中沉静如水,仅有的一丝应考的焦虑也如风过古井,再刮不起半点波澜。
燕赵穿街过巷,正拐入一处小巷。穿过这个窄巷便是出城大道。柳湘莲本双目微阖,按照圆清大师传授佛家法门,凝心静气,吐纳呼吸。忽然,一道破空之声刺入柳湘莲耳中。
柳湘莲不假思索,一夹马腹,微侧过头。燕赵有灵,主人稍有暗示,立时停步。毫厘之间,一枚闪着幽光的飞镖堪堪擦着柳湘莲脸颊飞过。
柳湘莲这才得空,一抖马缰绳,燕赵侧身而立,柳湘莲一人一马斜横在窄巷当间,将窄巷前后尽收眼底。柳湘莲定睛看去,只见窄巷尽头,原先他正面对着的方向并排站立两个黑衣蒙面人。其中一名高个壮汉手持双刀,目光如鹰;另一人个子矮小,躲在双刀大汉身后,探出的右手戴着手套,掌中仍有飞镖,蓄势待发。而柳湘莲背后,也有两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手握明晃晃的匕首,堵住了他的退路。
“想要瓮中捉鳖吗?”柳湘莲暗哂。
青天白日,皇城之中,便敢设伏于举子,可见其心。加之敌众我寡,柳湘莲还带着燕赵。窄巷逼仄,鸳鸯剑根本施展不开,且此处背巷,人烟稀少,非京城本地人士不知此途。如此看来,这伏击乃早有预谋。
“今日之事,绝不能善了。”柳湘莲心中有了决断,再不犹豫,右脚轻磕燕赵小腹,不顾再次迎面而来的飞镖,箭矢般向前冲去……
荣国府内,西窗下。
迎春难得老实呆在房中,低头认真做着针线。虽说哪怕迎春与柳湘莲不日便会定亲,成婚恐怕也得是两三年后的事情。只是迎春自个儿的女红手艺,实在惨绝人寰、目不忍视,若不加紧苦练,实在不能见人。
偏偏贾琏有心,文试过后,大睡一场醒来,便不知哪根筋搭错,巴巴跑来找到迎春,再四嘱咐她好生磨练,提前准备,早日开始缝制嫁衣,免得三年也绣不成一件衣服。
迎春听罢,自然羞恼,不平之下连追了贾琏好几个院子。只是蚍蜉撼树,越跑,贾琏越精神焕发,反把迎春累个够呛。技不如人,迎春只得作罢。
没想到,兄妹一场逗趣,秋霜却当真上了心,备好笸箩、针线、绣样,待迎春送罢贾琏出门应考,便将她扣在屋内,无论如何,也要迎春坐下练手。
迎春嘴上虽硬,心里到底没谱。以前她与人应酬,迎来送往各式礼物,多为秋霜、绣橘等丫鬟给她顶缸之作。日后成家,柳湘莲再是家庭简单,也有叔婶并几房远亲长辈,总不能太过失礼。
故而,当宝钗悠悠来至迎春房中时,破天荒看见迎春正埋头绣花。料峭春日,迎春额上竟见了细汗。
“呦!这倒稀罕,我今日竟见着二姐姐绣花,难不成这绣样子格外了不得?”宝钗入屋,凑近了说道。
迎春正醉心于和那对浮水鸳鸯较劲,连宝钗并莺儿走近都不知晓。此时忽闻人语,猛地抬头,手底下便失了准头。那绣花针便如同长了眼般,直冲迎春指尖而去。
“嘶!”迎春倒吸了口凉气,低头一看,左手食指上一粒浑圆的血珠拦不住地滚落。眨眼间血珠便落到那只正垂首舒毛的公鸳鸯嘴畔,衬着水波纹绣,快速晕染开来,洁白的手帕上瞬间红了一片。
迎春心中突生警兆,心儿狂跳,眼睁睁看着食指尖不停冒出血珠。
“啊呀!”宝钗坐得最近,见状,惊呼一声,拉过迎春左手,一口将她食指含~入口中,轻吮两下,拿出再看,果然不再出血。宝钗仍不放心,接过秋霜递来干净棉布,细细给迎春包扎起来。
迎春呆呆看着宝钗举动,只觉得心慌得紧,耳边有人疾呼,不好!不好!不好!
什么不好?哪里不好?谁不好?迎春脑中思绪翻涌,心乱如麻,陡然站起。
“哗啦”一下,炕上小几被迎春带倒。茶水流了一床,点心、笸箩、针包滚得到处都是,迎春浑然不觉。
在宝钗并秋霜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迎春闷头向外冲去。
再说窄巷中,柳湘莲连人带马向当先两名黑衣人撞去。这二人似是没有料到柳湘莲这般果敢,竟然径直冲来,反应慢了一瞬,柳湘莲却已宝剑出手,冲至他二人眼前。
持双刀的大汉十分精悍,矮身低头避过柳湘莲飞来一剑,双刀翻飞,就势直向燕赵双腿砍去。
哪知柳湘莲飞来一剑也是虚招,在双刀大汉面门前一晃,趁他闪避工夫,剑尖连闪。藏在双刀大汉身后,被他身形完全遮蔽的矮个飞镖汉子已暴露在柳湘莲眼前。
瞬息间,柳湘莲舞动的剑尖已连续刺中矮个汉子双肩几处要穴。矮个汉子两臂立时被废,肩头血流如注,双臂瘫软如泥,无力垂下,手中飞镖再握不住,哐当坠地。
双刀大汉听见飞镖坠地之声,便知同伴已废一人。可他双刀马上便要砍中马腿,哪里肯舍?双刀大汉连人带刀又先前突进三寸。在他看来,奔马前冲,他又是突袭暗伏,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任它宝马神驹也万防不住。
眼看双刀就要砍中马腿,双刀大汉耳边已传来刀砍入肉的轻响,眼前更是马血迸溅,红通通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双刀大汉以为一击得手,正要站起,趁柳湘莲立足不稳,摔下马来之时,乱刀砍下,取他性命。
哪知双刀大汉未及起身,兜头两只马蹄飞来,一袭他面门,一攻他胸口。燕赵正值壮年,双蹄飞来,如匕首破空,刺啦作响,且一踏之力,力逾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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