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眸光一暗,回头冲梅香说道:“把姐儿抱来我房里。命婆子们看住姐儿奶娘和那几个大丫鬟。姐儿房内物件一样不许动,都给我照原样摆好。再拿钥匙开我嫁妆箱子,把姐儿的衣裳从里衣到褙子统统备上十套,明日清洗晾晒熨烫妥当。一会儿姐儿来了,先换上琏哥儿带来的小衣裳。”贾敏想起黛玉所穿衣服大多乃杨姨娘所制,便后悔不已,知杨姨娘连无辜幼女也不放过,银牙紧咬,恨不能当场将杨姨娘啖食干净。
贾琏见贾敏满心满眼都是黛玉,却不顾及自身,赶忙提醒道:“姑妈也去沐浴更衣,换身见客衣裳!”
一会儿大夫便至,贾敏一拍脑门道:“正是,琏儿稍等,姑妈去去就来。”说罢,贾敏起身,在丫鬟搀扶下离去。
贾琏想到临来时贾母偷偷告诉他的,遇事就找贾敏陪嫁王嬷嬷。贾琏冲适才颇为识相的陈嬷嬷一拱手,问道:“敢问嬷嬷,府上可有一位打太太娘家来的王嬷嬷?她京城侄女有封家书托琏儿转交。不知嬷嬷可能帮琏儿请她过来?”
陈嬷嬷哪敢不应,撒腿就去请人。
贾琏这才坐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心中仍止不住思量,杨姨娘背后这么多动作,姑父林如海到底知不知情?从林如海得知迎春生子预言后种种表现来看,并不像喜新厌旧、负心薄幸模样。
可杨姨娘小小一个乡绅之女,被卖为奴,哪里来的银钱打点和诸多毒物、材料?
疑点重重,贾琏右手食指轻叩桌面,脑中思绪万千。
不多时,贾敏沐浴更衣归来。虽是换上见客衣裳,却脂粉钗环尽去,芙蓉面上血色全无,仔细看去,眼角、眉间皱纹清晰可见。
贾琏鼻头便是一酸。姑妈出身、见识样样不凡,强势若此,和姑父更是世人皆知的一对伉俪。再加上姑父家中人口简单,姑妈上无公婆,旁无妯娌,只于子嗣一途上有些艰难,便要经受这般多磨难。想想迎春更乃庶女,自己少不更事,信誓旦旦必护妹妹一世周全。如今看来,前路艰辛,他贾琏任重道远。
贾琏扶贾敏坐下,悄声对贾敏道:“姑妈此事当真不告诉姑父?”
贾敏拍拍贾琏手背道:“且莫急。此事与你姑父无关,实在是姑妈我一时鬼迷心窍,引狼入室。这事说来既复杂又简单,你且放心!姑妈如今既知真相,那小蹄子和她背后的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只要事情和林如海无关,贾琏便放了心。还是贾母有远见,料定事情不止内宅争斗这般简单,让他不可轻举妄动。如今看贾敏布置,想必牵连甚广。不过既然贾敏成竹在胸,贾琏素来崇拜她这个姑妈,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偷师贾敏作为。
果然不到一炷香工夫,兰香便带着赵大夫来到。彼时,杨姨娘等几个姨娘并大丫鬟房间早被上文提到的王嬷嬷带人看守起来。贾敏房里大丫鬟们全提着灯笼站在院中,只贾琏、贾敏、赵大夫并连夜赶进府的贾敏陪嫁丫鬟绣鸾今唤吴勋家的四人在房内。
贾敏也不设屏风,皓腕直接摆到桌上。赵大夫落座后一搭脉,眉头便皱起来。
良久,赵大夫起身告罪,凑近贾敏一望,一嗅,脸上变颜变色,忙问道:“夫人今日白天可是这身着装?日常所用胭脂水粉可能拿给在下一观?”
贾琏便知这赵大夫果然有一手!如此看来,江南第一妙手的张大夫只怕早与那杨姨娘窜通一气,狼狈为奸!
吴勋家的快手快脚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是贾敏换上的大衣裳和几样胭脂水粉。赵大夫拿起,一一闻过,更要来清水和药粉一同化开。拿银针去沾水一试,银针竟转灰色。吴勋家的端着托盘的手便是一抖,胭脂盒几乎摔落。
贾敏一个眼刀飞过,低声斥道:“如今你也是一家主母,怎得遇事还这般不稳重!”
吴勋家的低头认错,眼圈不由红了。怪道之前小姐总是懒懒的,见了我等旧人家也不喜说话。原来小姐竟中了毒!只不知这毒厉不厉害?小姐中毒时日久不久?
赵大夫不问自答道:“小姐莫慌!此毒胜在隐秘,中毒之人轻易不能察觉,毒性却不强。不过其病状易和普通妇人病弄混淆,吃错了药倒会毒上加毒。所幸小姐中毒时日不久,有我三服药下去,必能药到病除。只是这毒要想奏效必须贴身接触肌肤才行!能在小姐的衣物和胭脂里下毒之人,必是小姐身边人。另外,此毒来之不易。”赵大夫言下之意,给贾敏下毒之人必非一般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这般简单。
贾敏点头表示知晓,又请赵大夫去给黛玉看诊。
赵大夫给几番折腾仍沉睡不醒的黛玉看过,说黛玉无事,只是她贴身衣物里也有一些催眠药物,会让黛玉经常瞌睡且一睡不醒。到底于小孩子身体不宜。
贾敏请赵大夫开方,吩咐吴勋家去抓药、熬药。并让王嬷嬷、陈嬷嬷二人一同带着赵大夫把她和黛玉、林如海的卧房、书房搜查一遍,将检查发现异样的物品全部登记造册,做好标记,留人看守。
诸事已毕,贾敏这才命人敲开杨姨娘房门,将沉睡中的林如海和杨姨娘唤醒。众人一同去到林府正堂,按位次坐好。贾敏这才将今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告知林如海。
贾敏将将起头,杨姨娘便一声“冤枉”号出,摆出孤苦无依、百口莫辩状,柔柔弱弱跪倒在堂下。眼泪扑簌簌而落,无助情状,万分可怜。贾敏看也不看,命人堵了她的嘴,径直往下说去。
待贾敏说出迎春在荣国府原话,拿出贾母家信给林如海看,又让赵大夫用银针演示,并亲口说出毒物名称时,林如海脸色已然难看至极,看向杨姨娘的眼神仿佛在看死人。
杨姨娘仍不甘心,蠕动着身躯,爬向林如海,口中呜咽有声,似有极大冤情需要吐露。
贾琏突然想起迎春曾跟她提过,畅香院师傅们说,惯常制香之人,指缝里难免残留香料碎屑。饮食用茶之前定要认真清洗干净。贾琏抱着姑且一试心态,插口道:“这丫鬟看似颇觉冤枉。既然制毒下毒都与她无关,想来她手上身上也不会有残留的毒物。刮取她指缝间碎屑,用银针测上一测,想来银针定不会变色?”
杨姨娘闻言脸色大变,眸中惊恐万分,拼命摇头挣扎。陈嬷嬷不用吩咐,带着几个粗使婆子上前,牢牢压住杨姨娘。赵大夫挨个从她指甲缝里刮出几许碎屑,和上清水,用银针沾水一试,银针沾水处竟转黑色!
林如海当下一拍桌子,叫来管家林福,让他命人关门落锁,吩咐家丁谨守各处出入口。传令内外院人等一概不许串联走动,没有职司者统统举好灯笼火把,在正院里站好。再命林福亲自带人把杨姨娘五花大绑,堵了嘴,先行关押到柴房,好生看管起来。
林如海转身叫来二管事贾单,悄悄命他带人去“请”张大夫。林福关押杨姨娘毕,回来复命。林如海便命林福负责看管正院里站着的一众丫鬟、婆子与小厮。
一连串命令下达完毕,林如海这才吩咐王嬷嬷、陈嬷嬷陪同赵大夫带着七八个粗使婆子阖府上下挨个房间搜查。林如海直言道,敢有不配合者,当场杖毙!
期间,贾敏只坐着抿茶,由着林如海发号施令。贾琏在旁,莫名看得热血沸腾,自告奋勇要带人去巡视宅院,不许人私逃,串供。林如海看看贾敏,贾敏不动声色,林如海点头答应。贾琏摩拳擦掌而去。
王嬷嬷等人都领命而去。正堂只剩下贾敏、林如海和抱着黛玉的吴勋家的。林如海冲吴勋家的一使眼色,吴勋家的知机退下。
林如海立刻窜到贾敏身边,也不顾下人看见,一把抱住贾敏,将脸埋进她颈窝,险些哭出声来。
贾敏也一下子红了眼眶。她不过一介女子,性情再坚毅,对林如海再信任有加,毕竟年老色衰。色衰而爱弛,贾敏哪能全不担心?适才种种,不过贾敏故作坚强,强撑着一口气,输人不输阵罢了。要知贾敏这一败,着实惨痛。可势成骑虎,她也只能如此。
此刻林如海将她一搂,贾敏再绷不住,眼泪滚滚而落。林如海埋首贾敏颈间,喃喃自语道:“敏儿、敏儿,都怪我,都怪我,不该一心想要个儿子。你若因此坏了身子,我于心何忍!你我已有黛玉,合该知足。哪怕我无族人可以过继,到时咱们给黛玉招个上门女婿。待他们有了一儿半女,我林家依然香火有继。我怎么这般鬼迷心窍?都是如海害了你!”
林如海不停自责,车轱辘话翻来倒去地说。贾敏却如吃了蜜糖一般,不厌其烦地回答道:“不怪老爷!怎会怪老爷!姨娘是妾身买给老爷的,老爷还是妾身推开的。不过造化弄人,谁都不怪!咱们过继!不不不,招赘招赘,绝不让黛玉离开咱们半步!”
外间,贾琏带人巡视路过正堂。听见里面悉索有声,贾琏忍不住探头一看,姑父和姑妈正不知羞地抱在一处痛哭。贾琏吐吐舌头,冲贾敏扮了个鬼脸,一溜烟儿接着巡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游手好闲妞”的地雷!提神又醒脑,么么哒!
谢谢“园”“死宅君”“沧澜海”的营养液,迎春马马就茁壮成长啦!
再谢谢所有正版订阅、支持芳年的小天使,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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