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等人一路快马飞驰,辰时不到便赶至地头。遥见相国寺山门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各色马车排出里许开外,远比迎春两年前来时热闹多了。
贾赦奇道:“怪哉!平日我也路过此地,从没见过这般多人,就是初一十五怕也不曾。难不成今日除去圆清大师还有什么别院高僧开坛讲经?”王晟等人亦是疑惑不解。
突听身边一个陌生男子接口说道:“放眼天下,恐怕还无人敢在圆清大师面前讲经说法班门弄斧!”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是一少年公子,锦帽貂裘鲜衣怒马,眉峰高耸,薄唇轻抿。唇红齿白年纪轻轻,却眉间深深一道法令,平添几许阴煞之气。少年身后跟着一串年轻小厮,各个布衣短打,腰间背上各有包裹,鼓鼓囊囊,显是兵器无疑。
贾赦嘴角抖了抖,怎么遇见了他,今日出门忘翻黄历。突然相遇,不及下马,贾赦先拱手为礼道:“原来是东平王世子,幸会幸会。”迎春才知来人是谁,赶忙敛目垂首整个人缩进贾赦怀中。贾赦披风一抖,将迎春整个裹住。贾琏也骑马上前,有意无意遮挡住东平王世子穆莘看向迎春的目光。
穆莘兴师动众前来相国寺自然不是为了烧香听经,更不会是为了偶遇贾赦。恰巧在山门前撞见王晟于穆莘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王晟名满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四王世子地位本来相当,水溶年纪最幼,皮相生得也好,故而美名稍响一筹。偏生京城显贵中只水溶一人入了王晟法眼,被其收入门下,顿时远超他们这群“纨绔”一大截,穆莘哪能服气?
当然在东平王世子及外人眼中,贾琏、贾珠兄弟是王晟为还林海恩情勉强收入门下,不算在内。至于迎春,知她拜师者,唯独贾府众人和她们师兄妹三人耳。
穆莘眼红水溶,处处和他争锋,早有心结交王晟,只是王晟孤高,更与豪门天生一段恩怨。得罪王晟的那家显贵说起来也和东平王府沾亲,故而穆莘算盘打得再响也没敢贸然登门拜访。
今日难得巧遇,天公作美,穆莘冲着王晟在旁这才纡尊降贵和贾赦搭话。此刻贾赦抱拳行礼袍袖拂动间,穆莘才发现贾赦怀中还有一位稚龄女童。
穆莘见那女童眉眼如画,形容虽小,气韵天成,甚为好奇女童是谁,便忍不住多盯了几眼。直到见贾琏举动,穆莘才觉唐突,赶忙收回视线,也抱拳回礼。
穆莘本就看不上贾赦等人。荣国公去世后,贾府早后继无人,沦为二三等人家。四王八公联络有亲,不过面子,私底下,穆莘相当看不上眼贾赦、贾政兄弟。此时也是,穆莘抱拳罢,连客套都省了,直接舍弃贾赦,下马向王晟走去。
王晟旁观,见穆莘傲慢,眉头轻蹙,端坐马上未动。穆莘却走到王晟马前,对马上的王晟长长一揖,口称:“小子今日有福,得逢先生。早闻先生大名只是难得一见。唯有多方收藏、日夜拜读先生文章、墨宝聊慰相思。今日一见,当真闻名不如见面。小子斗胆请问一句,先生也是来拜访圆清大师的吗?”
穆莘这番话语气真挚、态度诚恳,更是自贬小子,当真礼数有加。想来,他王晟未经殿试如今不过一介举子,穆莘此举可谓礼贤下士,给足王晟脸面。王晟若再寒着张脸视若无睹,岂非目中无人、狂妄太过?
王晟只得下马还礼道:“世子客气。王某不过随徒前来,若有缘得见方丈大师自然最好。”态度客气疏离。言下之意更是一切随缘,见或不见均可,无需世子操心。
然而,王晟肯搭理自己已大出穆莘意料。毕竟他平素声名如何,自个儿也清楚,王晟嫉恶如仇的名头更是尽人皆知。穆莘赶忙见好就收,诚邀王晟有空去东平王府做客或者承蒙不弃,改日他登门拜访。一番寒暄后,穆莘和王晟作别,先行离去。
待人远去,贾琏凑到王晟身边问道:“夫子,您说不学无术的东平王世子来这佛门重地做甚?”
王晟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怕是和这众多车马主人打着同样心思。”王晟说着随手一指停在前面的几辆马车。
只见山门外停放的众多马车虽都刻意青帷布幔装饰,但雕刻精细的轮毂和车沿并赶马车夫们趾高气扬的神态、单衣下隐现的彩绣无不显示着主人的豪奢显贵。
欲盖弥彰。
迎春随之望去,心下疑惑更甚。师父从来教她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树大招风,高处不胜寒。可月初师父却亲赐桂姨(即黄衣妇人)檀香签并请青衫客帮她扬名,更做主送出“菩萨在世”如此张扬的匾额。师父此举究竟何意?还有这漫山遍野趋之若鹜的豪门显贵,难道师父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迎春再坐不住,拉着贾赦就要上山。贾琏怕她力弱,要抱她上去。迎春不好意思,却又心急见到师父,便不再推脱由贾琏背着一溜烟儿跑上山去。
贾琏习武有成,早已脱胎换骨,别说背一个迎春,就是一个年轻小厮也能健步如飞。二人甩开众人老远,一路直入碧竹园。迎春此来先派人传信师父,得其允准方至。
碧竹园内,笋尖初初破土,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凉亭石凳黄袍白眉僧。
时光倏忽,人物依旧。
迎春遥见师父背影,思及恩师厚意,虽日夜拜读恩师书信手札教诲却到底三年不曾相见,便忍不住泪盈于睫。迎春拍拍贾琏肩膀。贾琏会意停步,轻轻放下迎春。迎春正发整衫,轻移莲步,款行至师父面前,恭敬行礼问安。
再相见,圆清大师益发清瘦,双眼深陷,白眉随风飘动,颇有乘风化仙之势。大师招手让迎春落座。
石桌上,黑白分明,棋局已经摆好。
迎春入座,桌上棋局恰是上回她与师父书信弈棋所剩残局,她凭借一张古棋残谱侥幸占得一手先机。照例由迎春执黑先行。
因着胜利有望,迎春格外用心,处心积虑,步步紧逼,妄图长驱直入直捣黄龙。然而一刻钟后,黑子已丢盔弃甲,兵败如山倒,迎春只得起身认输。
圆清大师袍袖一拂,扫乱棋盘道:“再来。”
迎春沉心定虑,闭目沉思片刻,重置棋局,以守为攻,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最终九子落败。
圆清大师依旧拂乱棋局道:“再来。”
迎春放空心思,摒除杂念,随势而行,棋便是棋。
你来我往,纵横交错。
一个时辰后,迎春抬头,冲师父微笑。
和棋!
迎春首次和圆清大师打和,且非侥幸。
圆清大师赞赏点头,再未拂乱棋局,起身向竹林深处走去。迎春恭敬尾随其后。
“徒儿,今日优败劣胜何也?”林间清风徐来,圆清大师边走边问迎春道。
迎春早有准备,缓缓答道:“第一局得先机有胜手时,弟子心浮气躁、求胜心切,冲动冒进反漏洞百出,轻易中伏;第二局危机四伏、四面楚歌时弟子却能整顿心境,重新布局,平心静气,步步为营,挽回局面,但一味困守,画地为牢,到底落败;唯独第三局时弟子无心胜败,不闻外物,心智最清明眼神最通透,才能看通师父棋路格局,侥幸平局。”迎春对答如流。
因她常和师父书信往来盲棋对弈,师父考教她胜败原因更是常事。迎春早已养成做事随时反思自查的习惯。
圆清大师随口反问道:“那徒儿可自觉何时有了胜负心?”
迎春哑然。
她万没想到师父有此一问。胜负心?是啊,她从来和师父对弈求的都是顿悟与突破。何时她有了胜负心?
何况师父从来一语双关,难道是意指她和二房之间无谓的争斗?因她表现出了夺权意,二婶才有了防备心?
圆清大师看着迎春反省沉思的模样欣慰非常,孺子可教也!为了防止迎春钻牛角尖自讨苦吃,圆清大师伸指轻点迎春拧紧的眉间道:“争即不争,不争即争。世间众口难调,问心无愧便是难得事。但求我心适然。如风如水,如臂使指。所谓因势利导,借势而为,自然之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上谋也。”
迎春心乱如麻,师父说的话每个字每句话拆开她都懂,合起来她却不明白究竟何意,只能老实摇头表明不知不懂。
圆清大师耐心解释道:“以己卵击他石,徒儿愿为否?”
“不愿。”迎春乖巧答道。
“敌人愿为否?”圆清大师再问道。
“料同弟子心,亦不愿。”迎春推己及人答道。
“若你常为石,他人总是卵,他人可敢攻伐?”圆清大师追问道。
“想必无人胆敢。纵其攻伐,弟子亦不惧之。”迎春扬眉朗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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