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你说心怀怨恨,对柳家不肯上心。那我请问自从你入柳家大门,可曾关心过我只言片语?我十岁那年发了高烧,可你却只让我多喝热水,不闻不问。后来烧至昏迷,倒在路边,三叔将我送回,若不是直接将我背去了大夫那,恐我今日没命站在此处!”最后一句,柳意绵厉声叱道。
“小孩子身子结实,小病小痛二三日也就好了……”尤桂枝小声嘀咕,一点也没觉得哪里做错。
柳意绵冷笑了一下,自顾自道:“这六年来,我每日卯时就得起床做饭,喂鸡喂鸭,打扫屋院,清洗你夫妻二人的衣物,近子时才能睡下。屋里漏了水,修也不给修,每每临近雨日,滴滴答答的雨水总会将床角泡的发烂发霉,后来我便自行爬上屋顶补了。瓦片生了青苔,我爬下踩中,从屋顶跌落,摔断了腿,即便如此也不能偷懒片刻,劈柴做饭洗衣一样不落。”
“试问,我也是个人,如此数年,心中如何不怨?”
深藏在心底里的怨,克制不住的显露出来,可柳意绵却只觉得痛快淋漓。他压抑的太久了,久到早已不知肆无忌惮的滋味。
他其实已不欠他们什么了。
柳意绵问的掷地有声,这么多年来,这是他头回敢于在众人面前直面他昔日生活。他吐了怨气,他也看清了自己,他终于挺直了腰杆,能够真真正正的做他自己了!
众人嗡嗡地议论起来,显然是看不出素日温和有礼又耐心的柳意绵,竟活的如此艰难。但即便是如此艰难,也还能保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光只是这点就十分难得了。
这番过后,大家看向柳意绵的目光已温和许多,宽容了许多。
但柳意绵自身还未发现。
如此步步紧逼的柳意绵,是尤桂枝不曾见过的。她被问的哑口无言,只能一步步的倒退,不敢拭其锋芒,“当爹娘的在外头挣钱养家,让你们这些做小辈的干点活难不成也是错了?”
“敢问你与柳山,平日里靠什么为生?”
尤桂枝被问的愣住了,一下子还真不好回答。
柳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不成事还干不好,挣的钱去掉喝酒,也没剩多少。尤桂枝偶尔做点小东西拿去卖补贴家用。尤父在时,会打猎接济柳家,但他去世后,柳家日子举步维艰,到了需要将人卖了换钱的尴尬处境。
若非几个儿女都争气懂事,干得多,花的少,恐怕柳家早难维持下去了。
“柳意绵!我可是你娘!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尤桂枝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向柳意绵,却被他迅速地抓住,没有打成。
柳意绵目光冷冰冰,直勾勾地盯着尤桂枝,“我娘早已去世多年,如今我已非柳家人,尤大婶可千万别认错了儿。”
站在远处的季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月不见,他的绵绵竟变得如此伶牙利嘴,倒真让他刮目相看。
“你!”尤桂枝怒极。
“父子都卧病在床,柳家就靠尤大婶撑着,你可别气坏了身子。”柳意绵说得恳切,目光中却带了几分嘲意,“至于被柳成荫拿走的二两银子,我就当是尽了最后一分父子情分,从今往后,柳家与我再无干系!”
他抽下束发白玉簪,用力掷在地上。
白玉簪脆弱,瞬间碎成四段。
“碎簪断义!以此为证!”柳意绵转过身,冲面露震惊的学子鞠了一躬,“多谢各位百忙之中,还抽空看了这出闹剧,柳意绵多谢大家支持!”
说完又鞠了一躬。
好些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懂他这是闹的哪出,一下子竟安静的有些诡异。
“哇——”女娃娃清脆稚嫩的哭声打破了安静,尤桂枝一把捂住小小的嘴唇,目光飞快扫过众人以及柳意绵,心中暗恨,却只得趁他们说话不经意间,掉头就跑了。
今日这出闹剧,不仅没折了柳意绵名声,还让他借此扬了名,却是谁也没想到的事了。
看热闹的人散光了,柳意绵披散的发丝挡住了半张脸。
他能够感觉到季唯的目光,低着头,有些羞涩地盯着脚尖看了会,突然仰面亲了季唯下巴一口,又迅速垂下脑袋。
“一月未见,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季唯语带笑意。
“季哥这回来是为了什么?”柳意绵盯着泥地上被他踢出来的小土堆,微撅着唇道,“我知了,新铺开张,你来主持,对不对?”
永安街就在县学外,他路过不知多少次,早知道是季唯的铺子。
他来,柳意绵高兴。
他为了它来,柳意绵又有些不高兴。
连柳意绵自己,都有些弄不明白自己到底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了。
“不对,猜错了。”
“那是什么?”柳意绵猛地抬头,目光晶亮地盯着季唯,小脸满是希冀。
“是——”季唯点了点少年鼻尖,“自己的生辰,自己忘了?”
柳意绵呆呆看了会,好半晌迟钝的脑子才转过弯来了,惊叫了一声,搂住季唯胳膊跳起来,“你记得!你记得你记得!”
“说什么傻话,当然记得。”季唯刮了下他鼻子,“再过六日,你满十六,我送你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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