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停了,甄昊将地图收好,掀开车帘跳下车,外面阳光刺眼,夕阳烧云,漫天红霞,看这样时间已经晚了,他对守卫的和巡逻的几个守卫看一眼,众人散开让出一条路。
远处一片空旷的地方,哐哐响,是华阳素正在架锅烧水,甄昊走去问:“素医师,表妹去哪了?”
华阳素背着身被甄昊冷不防的发问,吃了一惊,手中的短刀一滑,又被她转瞬捞起,随后才转过身来,一看是大王,心中不由一紧。
甄昊惊叹于她的手速,他在王宫的时候觉得那位虞仙子跳起舞时,抬腿弯腰的高难度动作已经厉害得不像人,但虞仙子毕竟是靠这个扬名的,可华阳素一个女医生,居然如此敏捷实在令他佩服。
华阳素一呆后想起大王这声表妹是在询问华阳藤,她立刻放下手中短刀,避免刀尖对准大王,她行了个礼道:“藤姬与麦将军一起去四周排查,顺便捡些干柴回来。”
甄昊点头,“这一路上虽然平安,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行百里者半九十,若是功亏一篑也是憾事。”
华阳素垂首聆听,默然不语。大王说的轻巧,若是有一个意外,岂止是憾事两个字能了之的,大王若有丁点闪失,她们所有人都要自裁,此番她们陪同大王远行玉凉,已经是拼上性命,全力一搏。
“素医师,按这个速度,什么时候到涟城?”甄昊问,一边从大锅里舀了一碗水喝,他快渴死了,几天里嘴唇上的死皮起了又掉。
“最快明日中午能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华阳藤料想大王没有什么大事,就放松如常。
甄昊见她取出一个小瓶,将药粉抖洒在自己的碗中。甄昊看了她一眼,想问,却又怕她不想说,说了,他可能还听不懂,索性就不问了,反正华阳素总不会害他。
甄昊一屁股坐下,碎小的杂草有些扎,石子虽然硌但不疼,粗算来看,他们这一行人从国都洛邑出发,快马加鞭,天晴就加速赶路,若是下雨就小心为上,缓慢前行,这一路上,风声鹤唳,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所幸无事。
其实也正常,他秘密出宫,知道这件事的人本就少,况且就他来到这里,一年不到,大大小小的遇刺发生了五起,因此姜国内外早就戒严。
关卡重重,根本没有大批的叛逆能轻易进入姜国,更何况,甄昊看了眼四周,郁郁葱葱的大树,野草野花,除了他们再无人的踪迹,如此原始的地区,除了野兽,还有什么会威胁到他们。
丛山峻岭,悬崖绝壁、大河急湍,能精准的找到他们的位置,还能带人来刺杀他的,他觉得这一定不是人,是仙人,可仙人有没有他不知道,反正目前看来是没有的。
路途迢迢,走到这里已经有近一个月了,一路上马车坐烂了,每每他觉得骨头要颠散的时候,又遇上急湍,要坐船,好在他不晕船,好不容易,终于到了涪陵郡,又是多日,才到了这里,下了山就是涟城境内,到了涟城就好了,涟城虽然不如国都,但好歹有人,而且过了涟水,就离玉凉很近了。
华阳藤捧着一大团野果子回来,麦香等人跟随在后,手中也没有空着,甄昊等他们近前:“麦将军,大家都累了,等明日到了涟城,就休整一日,补充好东西再上路,不必慌慌张张的。”
麦香还没有说话,华阳藤脸上已经是难掩雀跃之情,过了涪陵郡,又走了十多日,加上这些日子遇上好天气,数日奔波,气都喘不过来。
她们这些人,晚上在山里,只要把杂草稍微清除,埋下除虫驱蛇的药,就可以睡,虽然方便,但天天睡在草地里的感觉还是不怎么舒服的。
华阳素几人已经做好饭,众人吃着简单的晚饭,华阳藤摆弄好东西,见她终于停下了,就悄悄挪到她身边来:“素姐姐,你的驱虫药是越来越不管用了,你看我身上,”她撸起袖子露出半截雪白的胳膊,上面是红色的小坨坨,华阳素拍开她的手:“你自己惹虫子不说,反倒怪起我的药来了,若没有我的药,就你这体质早被虫子吃了。”
华阳藤依旧凑着她说话,甄昊就看着她们和一旁的众人都在说笑,他就看着,也觉得高兴,众人简单收拾了,不必赶路,就觉得夜长。
明日就能到涟城,甄昊就说不坐马车,众人商议,这马车也旧了,直接扔在这里太过醒目恐生意外,直接拆了做成柴火,也能足足烧一夜,火不停,野兽不敢来,也安全些。
甄昊仰头看了半天星,马车上的东西早就整理好了,他裹着皮袄躺在清理出来的空间,听着远处乒乒乓乓的声音,那是马车被四下拆开的声音,凝视着夜空,数着无穷无尽的星星,这样的天地,无论底下人的人如何生死别离,它们永远都不会变化。
华阳藤转辗反侧,蹑手蹑脚爬起,“你不睡吗?”她挤过来,华阳素靠近火堆借着火光在看书,低着头时不时地在黄黄的纸上写几个字,头也不抬,说:“时间还早,等一会我再睡,你要说闲话就一个人自言自语,别吵我。”
虽然华阳素冷言冷语,但华阳藤仍旧挤过来:“素姐姐,我们这一路会顺利吗?王宫里不知道如何了……王后她……还有清漪……甄鷨不知道如何了……晚晴她……”
华阳素懒得回答她的问题,她一面记忆,一面打发华阳藤:“还不去睡觉,明天还要上路,下半夜有人值守,你放心,你若实在不困,就去换下值守的人,别浪费你的精力。”
“我担心晚晴……而且一想到明天就能到涟城,不用睡这泥巴地了,我高兴,一激动我就睡不着了。”
华阳素根本不搭理她,权当她自言自语。
火烤得她浑身发热,她喃喃道:“咱们回去,只怕会天翻地覆……”
华阳素听她这样说,这才停了手,正色道:“晚晴虽然小,但你也不用担心她,她有夫人看顾呢,至于旁的,你想也无益,况且王族人,夫妻反目,兄弟相残,姊妹倾轧,彼此欺哄背叛,相杀陷害,都是常事,你远在北疆,你父又只有你们这三个孩子所以才好些,到了王宫,见了那些王孙公子,哪怕是所谓的淑女,不都是如此,你又不聋也不瞎,远的不提,就王叔安之女,你别说你没注意到甄鷨的敌意,她那样好强,只恨你抢了她的好姻缘,挡了她的前程,说不定她心中盼着你早死呢……”
“素姐姐!甄鷨还小,且她个性骄傲自矜,不至于此。”华阳藤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过玩笑,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想,忧思过甚,不是有福有寿的,且你也知,在王宫里的享受非常人所能比,这些争斗都是应当的,她们这样若还叫吃苦,寻常人就该找个绳子吊死了。”
华阳藤听得轻轻一笑,华阳素最后道:“若是死了,也是技不如人,早死早超生,来生莫要投身于王族。”
安静了片刻,华阳藤将木块投入火种,呼啦一下,火焰增大,衬得人脸红。
“那婚事,你究竟怎么想的?”华阳素轻轻问,也诧异于此刻内心竟没办法安静下来。
“我本想能拖一时是一时,嫁给太子的人也并不是非我不可,可我若但王后,那将来……”
“顾清漪呢?”
“我与他相配吗,素姐姐?”华阳藤的声音有些苦恼。
“我与墨不渝相配吗?”
“那是自然的,天造地设,”华阳藤眼睛一亮,不渝哥哥对她可好了,她愿意帮他多说几句好话。
华阳素嗤笑一声:“什么天造地设,只要时机恰好,谁和谁都能过下去,这世间没有谁离不开谁。”
“可是不渝哥哥他,你知道他,……只怕是不会找别人了,可……素姐姐你难道忍心?你难道能忍受他与别的女子同床共枕?”
“那是他的事,我只管我自己,他若有要我帮助的地方,就是豁去这条命,也无妨,可是结为夫妻,藤姬……相恋容易,相守难,况且他与我都是医者,我既然发下宏愿,要专心问道,就定下此心,不再偏移,……天下之大,人事难料,只管问心无愧就好。”
华阳藤听了心闷,她与顾清漪相处时间太短,这样的关系能有几分牢靠?况且她从小就矢志要为华阳家为姜国奋斗此生,她不能违背夫人的意愿。
“这都是小事了,藤,有些事,在大王离宫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华阳素低声说,“我看夫人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太后也就罢了,怎么夫人也会得病呢?”
压低的声音十分伤感,华阳藤听了只觉得隐约着透着不详的预感,“素姐姐这就说笑了,人怎么会不得病呢,得病治好就是了……”华阳藤勉强笑道,只觉得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冒出来,手一摸,全是泪。
华阳一族的核心,这五个兄妹,最小的妹妹死的最早,华太后也在陵寝里与先王共眠,前不久华阳君又死了,如果华阳夫人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只剩下她父亲一人了,明明华阳王族是出了名的长寿……
“素姐姐,”华阳藤将头靠在她的头上,“我好喜欢大王。”
“怎么,你又变了?”
华阳藤耳朵红了,她知道华阳素是在笑她,笑她自作多情,这也不能怪她呀,这次同行的只有两个女人,大王的名声,她即便是远在北疆也知道不少,坏事传千里,这位新君可以说是臭名远扬,最为人所乐道的就是宫闱秘事。虽然她的父亲是大王的舅舅,算起来她是妹妹,可她与大王异姓,而且前丽妃可是先王的妃子,是他的长辈,大王想纳就纳了,还生了孩子,连华太后都骂他小畜生,在宫里还好,这一出宫,一路上没有同行的女眷,怨不得她不担心。
“原来大王时常盯着我看,是关心王后的信什么时候到。”
华阳素噗嗤一笑:“大王如何不是我们能妄议的,可这是见外的话,我只说一句,你坚持你的看法,也别太一颗心就好了,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有些事总不是空穴来风。”华阳素并不关心她的心思,只希望她莫要吃亏。
华阳藤依旧坚持:“耳闻不如一见,三人成虎,谣言可怕,可见说得人再多也未必是真的。我呢,只管多做好事,不管前路如何。”这样说着,华阳藤突然觉得有了力量,她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大王是好的,父亲也说大王是好的,她为什么不能认为大王是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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