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福听了张抗抗的话,低下了头。
可她依旧什么也没说,张抗抗只能看见她的头顶,甚至拉着她继续给她量尺寸的时候,三福就现在她面前任她量量这里量量那里,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等张抗抗量完,把尺寸记在本子上记好了,抬头再看三福的时候,就看见三福一双眼睛正在看张抗抗
三福马上六岁了,她是年底出生的,没差几天就满六岁,此时的三福已经长出了她应该有的样子。
三福的眼睛不大,但眼型比较长,眼角处略开一点,有点稍稍上挑。大福二福和四福的眼睛都不是这样的,张正花的也是很普通的眼睛,所以张抗抗觉得三福应该是最像她妈妈的那个。
张抗抗见三福看她,便停下了手里的活问三福:“怎么了,三福?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三福看着张抗抗,道::“谢谢你,给我做棉衣。”
张抗抗知道,她想说的肯定不会是这一句,或者她最破切的并不是想说这一句,可见她自己不愿意说,张抗抗也不想勉强她,便摸了摸三福的头发,说:“不客气。”
三福这几个月来头发也长长了,她一直没有要求张抗抗给她剪头发,所以张抗抗就以为她不想剪了,此时张抗抗抚摸一下三福的头发后,随口说了一句:“你的头发长的真快,都这么长了。”
三福突然问道:“你能再给我剪一次吗,剪的特别短。就是不用麻烦你总给我剪的那种。”
张抗抗讶异道:“为什么?这么扎着辫子不是很好看吗?”
“我觉得太麻烦了。洗很麻烦,等头发干也很麻烦。每天梳头发也很麻烦,有这个时间,我觉得应该可以做很多事。”
看着三福无比认真的表情,张抗抗扑哧一声笑了,眼睛弯弯看着三福说:“你一个小孩子哪里有这么多要紧的事要做?”
三福严肃道:“现在没有,以后可能就有了。”
“那就以后再剪。”张抗抗说,“你看大福二福,没有头发护着,这天一冷,耳朵都生冻疮了。红彤彤的,又痒又疼的。我还怕他们的冻疮严重了流脓。二福总是去抓。”
张抗抗说着,就看见二福又去挠他的耳朵,张抗抗连忙叫住他,让他别再用力抓了。
三福想了想,大福二福那生了冻疮的耳朵真的很难看,红彤彤的,又肿又大还痒,便说:“那好,我不剪了。”
“这就对了,等我把你的新棉衣做好了,再用剩下的布头给你做一对儿头绳,过年的时候一穿,保证三福是咱们打渔张最漂亮的小姑娘。”
张抗抗一句话说完,三福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这几天孩子们一放假,外面冷的厉害,他们就都猫在家里玩,张抗抗闲着无事的时候也在堂屋里坐着,看着四个孩子打打闹闹的,觉得日子过的很快。
这四个孩子,男孩子自然有男孩子的玩法,大福大了一些,稳重很多,二福就不行,特别钟爱上蹿下跳,爬高上低的。以前他自己翻不出什么水花,因为大福对他的玩法总是不屑一顾,懒得理他。而四福,相对于黏着哥哥更喜欢黏着张抗抗,张抗抗忙的时候,他就爱黏着三福,和姐姐一起玩。可四福自和大福二福一个卧室睡觉之后,就不再怎么黏三福了,整天盼着大福二福放学,这一放假,四福算是和二福玩疯了,二福就带着四福这里跑那里钻的,两个人彻底是缠在了一起。
三福呢,小姑娘毕竟就是小姑娘,爱干净,不像两个男孩那样到处乱跑,没事就坐在张抗抗身边,张抗抗干活,她画画,要不然张抗抗发呆,她也发呆。
总之,三福越来越多的时间都和张抗抗在一起,她总是搬个小板凳坐在张抗抗的不远处,也不离太近,也不太远,中间刚刚好隔着一个人的位置,就那么坐着。
三福听张抗抗说她会成为打渔张最好看的小姑娘时,三福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尤其这句话是从张抗抗嘴里说出来的,她觉得可信度十分的高。
张抗抗看了看手里的布,这布一块是灰蓝色,一块是军绿色,还有一块米黄。
这米黄的布还是张抗抗在镇子上找了好久,才总算找到了一个不是蓝绿色的布,她准备用来给三福和五福做棉衣。
张抗抗拿着那块布就问三福:“这块可以,给你做。”
三福一想自己穿上会成为最好看的小姑娘时连连点头:“好看。”
张抗抗就说:“那就行,给你做一件,给五福做一件。”
张抗抗拿着布比了比,这突然想起来,自己不会做棉衣。
以前天热的时候,张抗抗拿旧衣服给孩子们改过,改的话,因为本来就有衣服样子,比较好改,张抗抗拆一下,缩一下,自己想着办法捣鼓捣鼓,至少还能穿,但从一整块布变成衣服,她还真的不会。
张抗抗很为难。
一直等到晚上赵永红回来了,张抗抗问她怎么办的时候,赵永红想了想,说:“是不是应该先在布上画个图样子?然后再剪?”
“那剪完呢?”张抗抗问。
赵永红想了想说,“那就缝?”
张抗抗就笑了,“你也不会。”
赵永红道:“我不会,我也没做过,来的时候衣服都带来了,没做过一件新衣服呢还。”
张抗抗就郁闷了,那可怎么办。
张抗抗想了想,只能拿着布料去找隔壁的蒋春梅。
蒋春梅刚刚吃过饭,和张铁牛两个人说着生产队的事,就看见张抗抗拿着布料就敲门了。
门没关,大敞四开的,张抗抗在门外站着,那手指关节叩了叩门。
蒋春梅早就看见张抗抗了,立刻说:“还敲什么啊,看见你了,进来。”
张抗抗笑着就往里走,问:“大姐,吃了吗?”
这是普通人最普通的问候方法,永远都不错。
至于为什么后来的人也会见面问一句吃了吗,尤其是老年人,大多都是经历过饥饿的,深知饿肚子的滋味。
“吃了吃了。”蒋春梅说着话就站了起来,看见张抗抗走近院子就不往里走了,她就走了出去。
张抗抗看见张铁牛在屋里,就停下了脚步,不再往里走。这一举动,让蒋春梅十分高兴,她乐呵呵的走出去,看见张抗抗手里的布料,就说:“你怎么买了个这个颜色,得多不耐脏啊。”
张抗抗说:“我给三福买的,小女孩嘛,想让她穿新鲜一点。”
蒋春梅听到三福就啧了一声,翻翻眼皮说:“就你家三福,也还是个女孩?她那么厉害。”
宝根宝华知道张抗抗来了,立刻伸出头问:“婶儿,大福在家吗?”
张抗抗便说:“在,你们去找他玩,他一个人玩也够无聊的。”
宝根宝华立刻往张抗抗家跑,就听见蒋春梅在后面喊:“你们小心着点,别又惹着三福了。”
蒋春梅说完,看一眼张抗抗道:“我家这俩孩子都怵三福。”
张抗抗只觉得好笑,又想起正事还没问呢,便说:“大姐,我买了布料,可不会做衣服,想请你帮帮忙,教教我怎么做。”
蒋春梅对张抗抗这个不耻下问的态度很满意,尤其是张抗抗来问她,她觉得自己可有面儿了,立刻站直了腰,挺背的工夫,就瞥一眼屋里的张铁牛,高傲的抬了抬下巴。
“这个啊,你得先画图样子,做成什么样的。有尺寸吗?”蒋春梅说。
“有有。”张抗抗连忙道。
“你啊。”蒋春梅突然一转话题,问,“对了,你会画吗?”
张抗抗摇头,“不会。”
“那就只能拿到缝纫社了。好多女人会画图样子,自己剪好了,找裁缝去做,能省两毛钱。你自己不会画,干脆就直接拿着布去缝纫社。”
张抗抗这才知道,原来还有缝纫社这种地方。
蒋春梅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张抗抗是指定不知道在哪里,就说:“镇子上有一家做的特别好的。对了,你要做棉衣,买棉花了吗?”
张抗抗便说:“买了。”
“那就行,那等着我带你去,反正我也要去一趟。”
张抗抗便说:“那谢谢大姐了。”
蒋春梅就说:“谢啥,这么近住着。你看,你小年轻,什么都不懂。不懂没事,只要愿意问,大家都会帮助你的。是不是。”
“是的。那我就先谢谢大姐了。”张抗抗说,“那咱什么时候去?”
蒋春梅想了想,“就明天。上午我去地里转一圈,反正没啥活,咱早去早回。”
张抗抗道:“行。那我在家等着你。”
蒋春梅送走了张抗抗,见张抗抗要进家门了,在后面忙嘱咐一句:“你自己量的尺寸?”
张抗抗说:“是。”
“往大了量了没有?”蒋春梅道。
张抗抗不明白。
蒋春梅叫了声我的娘啊,你真的是什么也不懂啊。就一扭一扭的走到张抗抗家门口,推着张抗抗进了家。
蒋春梅一边推张抗抗一边说:“有时候觉得你这人什么都会,有时候又觉得你又什么都不会。”
蒋春梅又道:“你说你连什么数字卡片都会做,还能想着让五福喝羊奶,怎么就不知道量衣服要往大了量呢?还买个这种颜色,可劲拆洗。”
蒋春梅这到了屋里,拿起桌上的尺子,问张抗抗:“这是谁的尺寸?”
张抗抗说:“这是三福的。”
蒋春梅见三福正抬眼看着她,立刻别过脸,又问:“那这是谁的?”
“大福的。”
蒋春梅立刻喊大福:“大福,来,过来。”
大福正在卧室和宝根宝华玩,听到叫他立刻跑了出去。
蒋春梅拉着大福站好,就对张抗抗说:“你看哈,要这样量。”
蒋春梅拿尺子比着大福,到了大福现在穿的衣服那里,然后又往下拉了拉尺子,多出了至少三指的长度,然后看着张抗抗说:“至少要留这么多。”
张抗抗不解,“为什么?”
“你这孩子要长啊,你给他弄那么小,他长高了,你再给他做新的?你有那么多钱吗?”
张抗抗解释道:“我想着今年做了,明年再穿,肯定就变小了,然后留给小的穿。一整年呢,大姐,留这么多估计也穿不了。”
“不是。你这样。这时候做了棉衣,等一开春,天就热了,棉衣要脱了。你就拆开,把棉花掏出来。反正你也要拆洗的是不是?掏出来之后,把棉花好好晒一晒。然后就放起来了,这衣服,就能当单衣穿了,然后能穿一年。所以,你得留出一年的长头不是?”
张抗抗忽然明白了,连连说:“原来是这样!”
“你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看着怪能的。”蒋春梅摇头道。
张抗抗笑了,“在生活上我肯定不如大姐,以后还得多请大姐教教我。”
蒋春梅很骄傲,“那咋不成?都是邻居住着。”
张抗抗依着蒋春梅的话又重新给大福三福量了一遍,再看一眼二福和四福,觉得挺对不起他们的,可棉花和布料有限,他们都穿了哥哥的旧棉衣,可以度过冬天,张抗抗觉得没有必要再做一个新的,可又怕到时候三个福娃穿新衣服,他们穿旧的不高兴,就把两个孩子叫过来,想和他们说一下。
可刚开了个头,二福和四福就表示自己知道了,不要新衣服。
张抗抗见两个孩子这么懂事,想着干脆给两人做个单衣,过年的时候套在现在的棉衣外面,开了春后直接穿。
张抗抗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明智,拉着二福和四福也都量了尺寸。
等到第二天上午,赵永红他们早早就回来了,冬闲没什么活,大家也都开始准备过年,就革委会忙的不得了,忙着算这一年公社的收入,按工分分到每个人头上有多少,还要准备过年分的东西,忙的团团转。
赵永红一路上都不打不起精神来,她妹妹又写来信了,问她过年回不回家。
赵永红想了想,最后还是不想回去。她不想回去面对自己的家庭,她知道她一旦回去,她妈肯定又要对着她说个没完,话题永远都是她爸爸一直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怎么样怎么样,然后妹妹肯定又要和她哭诉,说自己没能去工作,她妈实在太偏心,把工作机会给了弟弟。
还有就是,她这一回去,就要吃家里的饭,家里的米。一天两天还好,时间长了,家里的爷爷奶奶也要拿白眼看她了。
赵永红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回去。她要留下和张抗抗一起过年。
冯坤倒是早就做好决定,他准备坐明天晚上的火车,火车票都已经托以前的同学买好了。
至于周励,赵永红实在想不出他不回去的理由,看他的样子,家里肯定不差他那口吃的,而且经常给他寄这寄那的,留着那么好的家不回,非要也在打渔张过年。
一行三个人回去后,蒋春梅也回来了,在门口招呼一声张抗抗,要去镇子上了。
张抗抗只能拜托赵永红帮忙照看几个孩子,说她去去就回。
周励便说:“孩子我来看,饭我也可以做,你和永红一起去,她蔫了好几天了,正好去镇子上散散心。”
赵永红听周励这么一说,就问:“你真的能干的了?”
周励便说:“这不是小意思?放心去你们的。”
张抗抗连忙去和屋里坐着的张萍萍说了声她要出去,张萍萍眨了眨眼睛,算是听懂了。
赵永红在一旁看着也高兴,道:“大姐的精神越来越好了。”
张抗抗就说:“谁说不是呢。”
三个人说走就走,到了镇子上,蒋春梅轻车熟路就带着她们找到了缝纫社,缝纫社里都是活,年底做衣服的多,忙的热火朝天的。
张抗抗把布料和尺寸都给了一个女人,蒋春梅带张抗抗特意找的她,说她干活不偷懒,衣服做的好,针眼密,款式也好看,最关键的是从来不多偷偷克扣别人的布头和棉花,这个是顶重要的。
张抗抗这才知道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道道。
做活的女人和蒋春梅是一个村里的,特意说会加紧给张抗抗他们做,让七天后去试试,然后不合身的可以再改。
张抗抗说了感谢就和赵永红、蒋春梅离开了。
蒋春梅借着出来的由头要回一趟娘家,这年前回悄悄回一趟娘家很重要,蒋春梅没有和张铁牛说,要偷偷的去,目的很明显了。
张抗抗就干脆和赵永红在镇子上转一转。
因为临近过年,这天虽然冷,可街上人却很多,张抗抗和赵永红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的,也特别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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