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智被魏军斩杀的消息传到西戎,王宫里的西戎王又气又痛,狂吼道:“沈寂不是没法出战吗!到底是谁杀了我儿!”
呼延智是他第二子,自小生得高大威猛,乃西戎第一勇士,西戎王素来倚重他,可如今,他的儿子居然被那些孱弱的魏军斩杀,这叫他如何不震惊?如何不痛惜?
“父王,儿臣奏请出战,为二哥报仇!”呼延骏突然开口,目光灼灼,那张与呼延智相似的脸上写满仇恨。
他自小和呼延智亲厚,乍一听闻呼延智尸首分离,痛不可遏,心中暗自决定,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个谢严!
呼延骏是仅次于呼延智的勇士,因比呼延智小了七八岁,成名没有呼延智早,这才形成呼延智乃西戎第一勇士的局面。其实认真说起来,呼延骏比呼延智有过之而无不及。呼延智顶多算得上有勇无谋,呼延骏却是智勇双全之材。
西戎王毕竟是西戎王,只能将丧子之痛埋在心底,同意呼延骏出战,并嘱咐他一切要多加小心。
呼延骏带着仇恨,直奔西戎大营。要说沈寂是呼延智的死敌,那他呼延骏的死敌就是谢严!
大魏都城。
西北军的捷报传入皇宫,少年皇帝在早朝上龙颜大悦,直言要论功行赏,对砍了呼延智脑袋的谢严更是夸了又夸,溢美之词听得一众臣子都觉肉麻。
小皇帝这些都是肺腑之言。之前有暗卫传来沈寂昏迷不醒的消息,他还有些忐忑不安,毕竟沈寂是保皇党的中坚力量,他不能倒下。更何况,如今西戎虎视眈眈,西北局势紧张,沈寂若是倒下,军心一定涣散不堪,栗阳城能否守住都是无法预料。
于公于私,他们大魏都不能失去这个战神。
不过现在,沈寂虽没出战,西北军中却又出现了一位骁勇善战的少年,听闻他单枪匹马在西戎军中杀出一条血路,犹如修罗降世,又听说他抡起几十斤重的长刀,一刀将呼延智的头颅斩下,吓得西戎军瑟瑟发抖、屁滚尿流。况且这位悍勇少年还是沈寂手下的副将。
在小皇帝看来,沈寂手下的人肯定属于保皇一派,谢严如此出色,于他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将他从忐忑的泥淖中救起。
“陛下,那谢严斩杀西戎大将呼延智,功劳甚大,他年纪尚不过十六,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年已六十的太尉出列禀道。
他的话表面上是夸赞谢严,但真实意思是陛下您不要乱来,赏是要赏,不过谢严还太小,军中资历不够,不能赏得太过,否则引起他人忌惮就不妙了。而且谢严才十六,以后晋升机会多得是,不在乎这一次两次。
小皇帝冷静下来,斟酌须臾,开口道:“那朕就封他个游击将军当当,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诸臣:游击将军已经是四品军职了啊!够高了!陛下您看起来怎么还不满意的样子?
在大魏,军中职位最高的就是大将军,其下设骠骑将军、车骑将军等,这些都是由朝廷任命的军职。而大将军身边的副将归根结底只能算作大将军的属下,并无朝廷的任命,他们完全受大将军指挥,听命于大将军,在军中地位不低,但没有正式的官职,朝廷一般而言是不会认的。
四品游击将军的封赏,对谢严这种小人物来说,已经算得上天大的殊荣了。
丞相关沣眸光一闪,出列垂首道:“那谢氏少年立下如此战功,陛下封赏实属当然。”他稍稍抬首,见小皇帝目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便继续道,“然西北军中监军之职一直空缺,此次沈将军受伤无法出战,军中便混乱不堪,那袁栋肆意点兵出城迎战,若非谢严,恐怕栗阳城已被攻破,故臣以为,监军一职实属必要。”
殿中默然一片,小皇帝在心里皱了皱眉,这是要以一个封赏换一个监军之职?他要封赏谢严合情合理,但别人以谢严年纪小资历浅将封赏的品级往下压也是可以的,关沣提及监军一职,必定是想要将他的人安插进去,但此事明面上也是合情合理的,如果自己不同意的话,恐怕谢严的封赏也会一降再降。
朝堂的博弈便是如此,小皇帝思虑半晌,终是道:“关爱卿可有推荐人选?”
“臣以为,齐王世子乃陛下亲侄,身份尊贵,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监军明面上就是皇帝派遣亲信去军中监督将帅的官,但小皇帝素来最信任的就是沈寂,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可关沣推举齐王世子令他无法拒绝。一来,齐王世子魏谦是他血亲,按理说一定会对大魏皇室忠心耿耿;二来,魏谦身份尊贵,兼文武双全,去了军中不会丢了皇帝的脸面,也不会受人压制。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齐王素来醉心古玩字画,无心权谋,任用齐王世子,皇帝也稍稍放心一些。
思及此,他便点头应允,一时间,君臣目的达成,俱满意至极。
栗阳城,西北军营。
谢厌双手十指都被布包扎,便只能用手掌捧着碗壁,一口一口将补血粥喝下。
喝完了粥,他正要自己将碗放到一边,就被面前高大的男人夺走了瓷碗,男人默默将碗放到不远处的桌子上,然后就坐在桌子旁盯着他。
谢厌:“……”
“小八,这个沈寂什么毛病?”谢楼主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都第三天了,每天过来就坐在那看着我,一声不吭,之前不还是说要亲自审问我吗?”
小八也很纠结,这个沈寂看上去真的好像很有问题的样子!
靠在床上想了想,谢厌正打算与这位战神开诚布公,就见对方忽然又起身走过来,抬起一双粗糙的大手,就要伸过来摸谢厌的脸。
谢厌迅速躲过去,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瞅向沈寂,并在心里呼唤小八:“他肯定不是小久,小久会如此无礼?”
“大大,我觉得他可能只是想帮你揩一下嘴角。”小八窝在他颈边,看向谢厌唇边沾上的粥迹。
果然,在他怀疑目光注视下的沈寂,终于开口解释道:“你嘴边沾了粥,我只是想帮你擦干净。”
谢厌收回目光,舌尖探出唇外,轻轻一扫,又缩了回去。少年墨发披散,面容白皙,相貌昳丽,丹色舌尖与粉色唇瓣相撞,轻易将人心底的最柔软勾了出来。
男人眸光逐渐变得深幽,他直白地瞧着谢厌,道:“你的毒确定已解?”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厌与他对视半晌,从他那张满是络腮胡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神情,便道:“确定。将军来此是要审问我?”
沈寂忽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将他纤细的手腕握在宽厚的掌中,掌心的温度仿佛烫到了谢厌,谢厌忙要抽出来,可男人捉得极紧,他压根无法动弹。
就这力气,不愧是战神!
“将军是要严刑逼供?”少年面容冷淡,沈寂却听出来他话中的讽刺之意。
男人闷笑一声,在谢厌手臂上捏了捏,道:“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斩杀的呼延智?”这般细弱的手臂,肌肉薄薄一层,根本禁不住他用力一捏,居然可以抡起那么重的陌刀,于马背上将呼延智斩杀。
沈寂实在想不通。可这确实是所有将士亲眼所见,他不信也得信。
见他一本正经疑惑的模样,谢厌不禁生了几分逗弄之意,他将手臂抽回来,问:“倘若我说,是因为之前与呼延智商量好,牺牲他的性命,让我立大功,从而用细作的身份掌握西北军,为西戎大开后门,你信是不信?”
“信。”
男人回答得太过果断,反而是谢厌被他弄懵,怔怔瞅着他。
“要是你没救我,我信。”沈寂还欲说些什么,就见冯扬急步走了进来,面上有喜有忧。
他见两人神情肃穆,以为沈寂是在审问谢厌,生怕将军吓着小谢,忙开口道:“将军,圣旨到了,应是封赏小谢的。”
“除了圣旨?”沈寂很明白,皇帝想要封赏他手下的兵,那些人不借机捞些好处是不会罢休的。
“还有一事,齐王世子魏谦任监军一职,如今已至城外,圣旨也由他随身携带。”
魏谦?那个被誉为京城第一公子的齐王世子?
谢厌心神微动,他记得最终结局时,那个与林奕君臣相得的皇帝就是魏谦?这可真是缘分不浅。
“他有圣旨在身,将军,我们是否要去城门口迎接?”冯扬其实并不愿去迎接,毕竟将军重伤刚刚痊愈,小谢如今又身虚体弱,去城门迎接,恐会受累。
沈寂摸了一把胡子,面无表情道:“传令下去,所有五品以上将军于城门集合,恭迎圣旨。”
冯扬闻言,挑了下眉,压住笑意。看来他们这些无朝廷品级的副将是不用去了,还有,将军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不把魏谦放在眼里吗?
栗阳城外,风沙簌簌。
从京城而来的车队,面对大开的城门,却没有移动的迹象,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为首之人坐于骏马之上,锦衣华服,相貌俊美,唇边含笑,俨然一位翩翩佳公子,正是魏谦无疑。
守城的士卒不敢怠慢,恭敬站在两旁,也不敢问话。魏谦将栗阳城的境况尽收眼底,心中不断思量。
大名传至京城的谢严他没见过,但在父王和关相口中听过。父王让他来西北军中担任监军一职,还交给了他一个秘密任务,那就是杀了谢严这个叛徒。
他这才知道,原来谢严是他们家豢养的一条狗,本来想让他杀了沈寂,结果他不仅救了沈寂,还立了大功,这样的反骨他们是不可能留下的。
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年郎能杀了呼延智那个大块头,一定生得虎背熊腰,相貌鄙陋。且他如今获了封赏,又有众将士敬重,自己想杀了他势必会很艰难。
他在离京前,曾将自己的疑虑告知父王。谁知父王居然告诉他,谢严身中奇毒,被他们控制,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很难活过七日。或许圣旨还没到栗阳城,他就去见了阎王。
当然,不排除谢严有奇遇,已经解了毒,这才敢背叛他们。如果真是这种情况,那就只能魏谦亲自动手,将谢严杀死。
他正想着如何用计,悄无声息取谢严性命,城内忽然传来整齐的步伐声,他定睛看去,只见一身形高大、身着铠甲的将军携一干将领,行至城门口。
想必这就是沈寂及西北军重要将领了,只是,谢严是哪位?
双方在城门口对峙,沈寂没开口,魏谦也没开口,最后还是袁栋看不下去,开口道:“魏监军远道而来,不妨先入城歇息片刻,待晚上设宴,替监军接风洗尘!”
魏谦听说过袁栋此人,虽看不上他,但想到他是可拉拢之人,便微微一笑,语气谦逊道:“袁将军客气了,不过,谢严何在?”
他环视一圈,见没人出列应话,心中有些不悦,正欲开口,沈寂便上前一步。
“谢副将如今重病在床,无法前来迎见,望监军见谅。”
谢厌中毒之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其他人这些天都以为谢厌是旧疾发作,俱体谅他的辛苦,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倘若魏谦现在拿出圣旨,非要谢厌拖着病体来城门口,那就是他不讲情面了。
面前这人看着粗鲁不堪,未料声音还算好听,魏谦打量了一眼大名鼎鼎的战神,压下心中不愉,道:“那便进城,待我亲自去探望谢将军。”
圣旨之事,大家俱心知肚明,魏谦称呼谢严为谢将军也不为过。
一行人终于进城,守军松了一口气,将城门紧紧关上,心道:西北军已经很久都没有监军,这新来的监军不知道会不会闹什么幺蛾子。
因为要宣旨,魏谦没有立刻去他的住处歇脚,而是直奔谢厌的屋子,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自己需要处理的叛徒了。
谢厌之前是沈寂的副将,住在沈寂屋子旁边,同冯扬、曹金、林奕三个正好同在一院。
冯扬正在谢厌屋子里帮着照顾他,曹金去了训练场,林奕则在屋中纠结,是否应该去找薛方,让她也帮自己解了毒。
一行人刚踏进院子,魏谦身边的侍从就高声大喊:“圣旨到!谢严接旨!”
这时,听到动静的林奕开门而出,正好与魏谦的目光对上,两人俱是一愣。
魏谦是没料到想象中的粗莽少年,事实上居然是这般清朗如月的儒将。林奕是因为自小在训练营长大,后被投入军营,见到的俱是如曹金般的大汉,稍微好些的便是冯扬这样清秀的男子,或者是艳丽阴沉的谢严。
他从未接触过京城贵公子般的人物,竟一时被魏谦身上的矜贵风流所吸引,愣住了神。
齐王世子原来是这样的风姿。
“你就是谢严?”魏谦含笑问道。他语调温柔,眉目生春,一旦身份高贵的人变得可亲,便能轻易俘获人心。
林奕忽然觉得,大魏也不是没有优点的,待他日西戎攻占大魏,他或可向义父求情,留此人一条性命。不过有些问题,他得先问清楚谢严再做决定。他们明明都是西戎人,明明都将大魏视为仇敌,为何谢严却突然改变态度,还解了毒药,这其中难道另有玄机?
听魏谦问话,林奕行了一礼,“卑职林奕,见过魏监军。”
原来他叫林奕,魏谦笑意加深,他就说嘛,五大三粗的谢严怎么可能生得这副模样?
这谢严听到动静,居然到现在还不出来接旨,这般狂傲莽撞之徒,看来也无需他用计对付,估计让他自己作死就够了。
正打算当着众人的面斥责谢严,左手边的屋门突然被人拉开,众人转身看去,见一身形颀长的清秀武将,搀扶着一位垂首的清瘦少年,缓缓走了出来。
那少年似乎病体沉重,头发松散,衣服凌乱,应是慌乱之下随意穿上身,便起床出来接旨。他跪在地上,腰杆强撑着挺直,等着魏谦宣旨。
众将士心疼他,看向魏谦的目光都带着催促,仿佛他要是让少年多跪一会儿,他们就能扑上来把他吃了。
打量了一下谢厌的身形,魏谦不禁怀疑那呼延智是不是在战场上发呆才会不慎被砍了脑袋,这谢严看起来连自己都打不过?不过见他这副要死的模样,估计是因为毒发,看来并不需要自己动手。
“谢严听旨……悍勇无匹,为良才美将……擢封为游击将军……”
魏谦将圣旨宣读完毕,谢厌双手接过圣旨,谢了恩,在冯扬的搀扶下站起身,忽然抬首正对上魏谦。
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谢厌目光冷淡,神色漠然,“下官身体抱恙,今夜无法与诸位为魏监军接风洗尘,望见谅。”
“谢将军好生休息!”
“是啊,谢将军身体重要,想必魏监军是大度之人,不会介意。”
“小谢我扶你回屋。”冯扬正要伸手将他扶回去,就见一双大手忽然隔开了他和谢厌,紧接着,那双手微一合拢,掐住谢厌的细腰,将他半抱半举了起来。
就连谢厌都被沈寂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瞪向男人,伸手揪了一下他的胡子,“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其他将士各个挤眉弄眼,嬉笑开来,袁栋冷哼一声:“伤风败俗!”
冯扬转身,微笑着怼回去:“谢将军身体不适,沈将军怜惜爱将,哪里伤风败俗?袁将军话不要乱说。”
袁栋心底本来就有些埋怨谢厌那日抢了自己风头,如今谢厌又同沈寂如此亲厚,他极为不爽,便故意说得那么难听,可被冯扬拆台,愈加不忿,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他可是朝廷亲封的骠骑将军,冯扬不过是沈寂身边的一条狗,哪轮到他说话?
刚从训练场赶回来、满身大汗的曹金闻言,顿时气红了眼珠子,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揪住袁栋的衣领,单手将他提起来,粗声恶气道:“袁栋,你他娘的没本事就别瞎嚷嚷,骠骑将军怎么了?人小谢能斩了呼延智,你斩得了呼延骏吗?”
“呼延骏?”有人疑惑问道。
“呼延骏是呼延智的弟弟,据说武力与呼延智不相上下,但比呼延智狡猾多了,呼延智死后,西戎就派他过来攻打栗阳,唉,刚安定几日,过不了多久,恐怕就又要打仗了。”有消息灵通的解释道。
袁栋本来还想反驳来着,结果听到呼延骏比呼延智还厉害,不由得就有些发怂。他那天确实是被呼延智给打怕了,要是再来个呼延骏,他岂不是连命都会丢?思及此,便将话都憋回去,但心里到底不忿。
将这幕收入眼底的魏谦在心里笑了笑,西北军将领不睦,恰好正合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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