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雅通阴阳五行之道,自然懂面相学。
她师父穷究一辈子宗教哲学天运人命,虽然神神叨叨但也确实有真本事,俞雅学得杂却都很精,一方面是对传统学说的根基实在太扎实,一方面也是她将命学当成是科学在研究的缘故。
根据面相的说法,人的命运与长相气色是分不开的。人在出生之前,冥冥中就有定数注定了,这种运途会伴随人的一生,但既有定数就会有变数,人的命运也会受先天与后天因素共同影响;事物是变化发展的,面相也随出生后的时空变化而透信息侯于体表。所以,从人的身体情况、五官气色等,可以推断出人的命运大势与吉凶福祸。
这种学问当然也不像传闻中那么玄乎。它有一定的根据,但诸如看一眼就能推断对方生平未来甚至与他人牵扯之类的能力,那就得归类至神秘学的范畴了。俞雅做不到,云门历代也无人做到,她研读过那些所谓神乎其技的方士先辈留下的珍贵手札,解析过无数的案例,知道个体性是能被探究推理的,但如果扩大到群体的范围,那么自个体身上所得知的信息就不足以解释群体的规律了,甚至还不单群体,仅仅是多加个人就无法做到。
通过面相猜测一个人会贫穷还是富贵是可以做到的,推究一个人有可能得什么病有可能因哪种状况而使个人际遇发生改变也是可以实现的。简单来说,你可以看出这个人年老后容易患什么病,但是你非得讲明白这人会寿终正寝还是横死就是无稽之谈了;你可以看出这个人命带桃花会有很多妻子情人,但非得讲明白这人会结几次婚有几个孩子——这就是属于高难度操作了。
对于相术来说,话不可说到尽头,言不能落于实处,人的命运时时刻刻在改变,就像一个线团,努力一下还是能整理出来的,但无数个线团缠绕在一起,你要准确地找出想要的那一根,那就无法探究准确了,就算勉强能说对也基本是胡诌或是忽悠。
俞雅看人面相,与其说是玄学,不如说只是种演绎推理法。观察分析是次要,推理判断才是重点。五官、体态、特征、容颜甚至是神态,都有很多值得探究的地方。这需要细致入微的洞察力与逻辑能力,还有一定结构的知识体系。
当然,想象力也必不可少。
当然她至今没搞明白她师父,那个游方老道是怎么能看破她本质的,重叠且断裂的命运,这可不是模棱两可的套话,她师父其实并不懂自己批的命语,但俞雅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
怎么可能不好奇?不过俞雅最后还是放弃研究了。宗教学与古哲学这一块她是学了,但既没学深又没学精,老道士生在云门,七十多载潜心苦究才有那等造诣,俞雅没把握这般投入,放在她面前的选择又太多了,想想也就作罢。
这些年来,俞雅见人很少。退隐得也算是彻底了。
树老多皮人老成精的俗语讲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本就长了颗玲珑七窍之心,还学了那么多相人相命的手法,年轻时自视甚高桀骜不驯,为了云门没少与各界魑魅魍魉打交道,担起云师的名头还能做到叫三教九流皆心悦诚服,耗费的心力不是一丁半点,时间一长,多少也有了点“职业病”,所以现在不仅厌烦与人打交道,也不太愿意多说话多动弹。
隔壁那位老先生大概就属于俞雅看一眼就会本能分析探究的那类人……她对此很抱歉,但事实上她从隔壁家庭院里出来的时候,脑海中已经得知了太多信息。
这个人五官的特征非常符合手札记载,属于半生高位者的典型,放在以前难免就是君侯之相,虽然不清楚生辰八字,但显然命格绝对极为贵重。只不过煞气很重,由内而发聚于体态,有万骨铸功的凉薄,绝非良善之辈。而且,因为整体的面相太过完美,所以山根处的那点缺陷就极为显眼……亲缘浅薄,难有子嗣后代。
这种贵重却又孤寡的矛盾命理,俞雅确实有很多年没看到过了,现代社会法律森严,真是大凶大恶也活不得那么自在——是的,她排除了对方身上的煞气是来自军队,那么,剩下有可能出这等人物的地方……也就不是什么可以细数的事物了。
俞雅一点都不想深入思考,但是华珂非要提到一下。
华珂在安平守了二十多年,别说当年的灵气了,整个人没被彻底磨废已经算是运气。她所有东西都学了个半吊子,一知半解,但偏偏直觉奇迹般得很准。一般来说不会平白无故觉得一个人不顺眼,有这样的感官,多半说明这人与自己或者与自己身边的事物有过节。
她见过隔壁那位的可能性非常低,那么强烈的直觉基本不会应验在她自己身上,即是说明,与那位有所牵扯的或许是云门或者云门中的哪一位人物……
然而这么说起来又不大能说通。俞雅接掌云门近三十年,对此也从未有过什么印象……难道是三十年前的事?
反正无论如何,她是懒得去探究的。
俞朝辞开车带着俞幼哈出去兜风。
没办法,狗子在隔壁丢了大脸之后活像得了抑郁症一样,饭吃不香,觉睡不好,整条狗趴在沙发上不动弹,还别说,连鄙视的眼神都懒得瞥出来了,看着一点凶残劲儿都没,叫俞朝辞都有点心疼。可是姑奶奶懒得出门,他只好代劳把狗子扛上车,带它散散心。
正好顺便可以去接个娄昭。俞朝辞循着导航绕来绕去,问了好几个人之后才在老区找到娄昭给的地址点……讲真,这么破烂的佛庙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看到是佛庙,他就想到了云门,可云门不是很有钱吗?为什么就不连门面都拾掇一下?他有点想不通,这地方别说地段不好,老区的人也搬得差不多了,如此偏僻闭塞且少人烟的地方,他连车子都开不进巷子,怎么还有人守在这里?
他摸摸鼻子,对云门中这些人的脾性算是有所了解了,连一个小姑娘都不计较生活环境?他看姑奶奶平素里对生活还挺讲究的,别想到其他人有够不修边幅啊。
一人一狗在外面踌躇了好久没打定主意进去,还没过多久就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绵绵软软:“进去啊,你们在门口杵着干什么?”
回过头,娄昭弯腰驮着一只大布袋立在那,站定的时候顺手把布袋放在了地上,甩甩手显然觉得重。无视俞幼哈忽然振奋起来的凶残眼神,歪头道:“……才来了你一个人?”
俞朝辞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嫌弃,有些意外:“对啊。”
娄昭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我行李有点多呀。”
“没事,我帮你搬!”才刚来锦城,能有什么行李?
小姑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后露出个神秘的微笑:“进来。”
俞朝辞很绅士地伸手帮忙拿布袋,一把拎起脸色就有些变,什么东西这么重!娄昭也不拦,笑笑扭头自己先走了,俞幼哈一个纵身也跟进去了,后头的人小心翼翼扒开袋口看了眼……咦,石头?
他拽着这一大袋块头不大但重量格外可观的石头,艰难地迈进了门槛。
外面看着破败,里头更破败。墙垣上的漆掉得差不多,上面写着的“佛”斑斓得跟个“拆”字一样糟糕。堆了不少杂物的院子里有个穿着僧衣的光头在躺椅上晒着太阳看小说。
“师兄早。”娄昭打了个招呼脚步不停就往一边的厢房走了。
“哦。”光头放下书,抬头看了眼,脸上架着副细框眼睛,模样竟然很清俊,没有头发并无损于他温和沉稳的气质。视线对上俞朝辞——后者愣了愣,露出个尴尬的表情。
“……师傅早。”俞朝辞道。
年轻僧人的注意没放在他身上,而是看着俞幼哈露出了一个饶有兴趣的微笑:“呦。”他起身来冲狗子招了招手:“这不是云师家的哈士奇么?”得了,估计又是云门的,怪不得娄昭要叫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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