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烨身患重病,自他乘上马车,就极少见他下车,吃喝都在车上,近身伺候的也唯有跟在他身边多年的老翁。
绝大多数的使臣都只闻其撕心裂肺咳嗽声,不见其病入膏肓羸弱人,就连杨奉常欲携众官员拜见公子,都被他以恐将‘恶疾’传染给诸公为由委婉拒绝了。
使臣自然是想活的,再见公子烨有今天未必有明天的,想着他就算是回到晋国也未必有当晋王的命。谄谀奉迎的心思就消散了大半,对他也只有面子上的敬重,吃喝倒是不少他。
毕竟他们来梁国的使命,就是迎回公子烨。
总不能叫公子烨没死在梁国,却病死在了回程途中?
那他们就是再多长几张嘴,也未必能为自己脱罪。
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四日,诸位使臣却仿佛习惯了公子烨的咳嗽声,也习惯了清晨在他的剧烈的咳嗽声中醒来。
然后敷衍般的来到马车外,站得远远的向公子请安。
很多时候,都是听不到公子烨的回复的。
或许是他没有回复的力气,也或许是他回复了他们根本听不到,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这一次,公子烨在如常咳嗽过后,竟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嘶哑,听起来有几分刺耳,叫人不愿意多听。
“阿伯,我觉得今日尤其冷,能不能帮我找件厚些的衣物?”
老翁自然是不在的,他照顾萧烨多年,知道他的口味,也能做出最适合他身体吃的食物。
因此即使有了仆从无数,萧烨也只吃他亲手熬制的食物。
老翁在忙,公子烨又是半死不活的模样,若是再让他着了凉,恐怕连梁国边境都出不了。
闻言的大臣连忙就近找了几件厚衣,叫仆役递给马车里的人。
接了厚衣的公子烨再没有动静,使臣们在马车外站了片刻也都走开了。
吃过饭后,使团继续朝晋国而去,马车里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特意到梁国接的人都还活着。
然而,即便是就近照顾萧烨的老翁也没发现,马车里的公子已经被换了人,半躺在马车里,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过是看起来与他有着七八分相似的人。
陆珩直接用了招金蝉脱壳换走了萧烨,他还算了解薛统,在没有抓到他以前,薛统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他没有猜错,在找不到他的踪迹的情形下,薛统的后招还是在萧烨身上,他会想方设法的利用萧烨逼他现身。
离了梁都,萧烨的生死再与梁国无关,晋国也不能说梁国无信。
为避免麻烦,他暂时还不想和薛统正面对上。
薛统还有别的用处,他也不想直接结束了他的性命。
至于晋国使团,与他何干?
更何况,能被晋文公摆在明处的人,八成也不是心向晋国的。
在离晋国使团有不短的距离后,陆珩逐渐放缓了前行的速度。
他也不着急带着萧烨返回晋国,不朝晋国的方向走,而是将纪知年赠予他的地图丢给萧烨,让他用最短的时间策划出一条最合适的回到晋都的路线。
在梁国做质子的这些年里,萧烨在母亲安排的人的护佑下也看了很多书,也知道江河浩瀚,山川极广。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单是用脑子想,是想象不出书卷中所描绘的波澜壮阔的。
此时此刻,他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在他手上徐徐展开的布帛,心中更是升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雄心壮志来。
他看到禁锢他将近二十年,埋葬了他所有亲近的人性命的梁国都城,还不及他掌心大。
往日好似望不到尽头的质子府高墙,在布帛中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据他所知,这布帛上所绘制的,不过是这中原的冰山一角。
萧烨心底的震撼难以言述,他忍不住拽紧布帛,目光缓缓在上面移动。
他以前听人说过,山河社稷图,是当世权者毕生所求的物件。
山河绘制点,金戈铁马处,只要有能力占据,就是理所当然的王者。
萧烨侧头凝望着陆珩,问道:“师兄,这是传闻中山河社稷图吗?”
陆珩双手环胸,斜靠着一棵歪了脖子的树干,他半眯着狭长双眸,唇角噙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颇为恣意洒脱。
“不过是简易描画了梁国周边山川河流分布的布帛,算什么山河社稷图?”陆珩垂眸低笑,言语中蕴着深长意味:“山河社稷图,哪是这般容易得到的?”
山河社稷图,那是要用无数鲜血凝成的血墨才能绘制的!
陆珩所在的位置,光影斑驳,树叶婆娑,衬得他整个人都有几分虚幻,就像来去无踪的风,找不到来源,也寻不见去向,更不会永远都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萧烨蓦地有些慌张,他急于想说点或者做点什么来留住陆珩这股风,他来不及细想,开口就道:“师兄,我会赠你一幅山河社稷图。”
陆珩用黝黑的瞳孔深望着萧烨,他也没有拒绝萧烨,精致的唇角略微上扬,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弧度:“好啊,那我等着。”
萧烨没看懂陆珩的表情,但他下意识的觉得冷,不是北风带来的寒意,而是从心底窜出来的,深入骨髓的冷。
陆珩把地图给了萧烨后就没有再多管,他改变主意了,原想着是把他带回晋都再交由人教导,现在他却想知道他的潜力有多大,是否能撑起一幅山河社稷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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