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川回府,谢夫人已经等在了厅里。
她见谢允川回来,心下顿时松了大半,她问道:“怎么样了?刘协怎么说?”
“那老匹夫非说他儿子的死和琛儿有关,我气不过,去叫了三司衙门的人来问话。”谢允川声音洪亮:“我总不能让他们将琛儿带去衙门像犯人一样审讯?”
谢夫人有些担心:“是这个道理,可是我总觉得不对劲,你说到底是谁杀了刘桓谷?”
“他在外为非作歹,名声早就坏了,被杀有什么稀奇的。”谢允川恼火地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又说:“三司衙门的人应该快到了,叫个人把琛儿喊出来。”
谢怀琛昨夜淋了半天的雨,脑子有些昏沉,早上起来喝了半碗粥又回笼去了。
睡梦中的谢怀琛哪只外头的变故,被人叫起来的时候睡眼惺忪,犹带几分慵懒。
他出来时,御史台和大理寺的长官都已经到了,刘协抹着眼泪也在堂上。
刘协一见谢怀琛就激动地扑了上去,揪着他的衣襟问道:“小公爷,我儿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对,自有我们做父母的管教,你又何必下那么重的手?”
谢怀琛扬起唇角,笑了笑:“我道是谁,原来是刘尚书,你管教不好的儿子,自有人帮你管教。刘尚书今日上门,莫非是来要药钱的?”
说罢,他转身对谢染道:“去取银子给刘尚书。”
“琛儿!不可胡闹!”谢允川神情严肃,道:“刘公子昨天夜里被人杀了。”
谢怀琛微微怔忡了一瞬,喃喃道:“死了?”
大理寺卿徐哲道:“昨天夜里刘公子从医馆回去的路上被人杀害。”
谢怀琛望了眼徐哲,又看了看刘协,道:“所以刘大人怀疑是我杀了刘桓谷,来找我算账的?”
刘协眼中憋泪,双目通红,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不敢,只是小儿死得蹊跷,有些事情想问问小公爷。”
谢怀琛心情颇好,怪不得被人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不是不报时候不到,刘桓谷的报应这么快就到了。
他在凳子上坐下,神态悠闲自得:“请问,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理寺卿便问了他几个问题。
谢怀琛便将自己如何在栖月楼遇到刘桓谷,他又如何口出秽言,自己又是如何打他,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最后,他还总结了一句:“我下手的时候有分寸,每一拳都避开了要害,他只是会痛上一段时间,绝不致命。”
他腹诽道,我只是想让他痛上三五两月的,结果有人却想要他的命。
刘协听到自己儿子死前被谢怀琛暴打了一顿,思及儿子长这么大,自己连手指头都舍不得碰,谢怀琛打他的时候他该多痛!
老父亲的心痛得难以呼吸。
他浊泪滚滚,道:“然后呢,小公爷你从栖月楼出去又去了哪里?”
谢怀琛心头一顿。
从栖月楼出去,他径直去了陆晚晚窗下,看了半晌她窗纸上的剪影。
但,如何能启齿告知众人?
人人都知他翻墙去找陆晚晚,别人会怎么想她?怎么说她?
他缄口不言。
“又和何人在一起?有谁能为你作证?”刘协见他沉默,追问。
谢怀琛眼神闪烁,他道:“出来后我心情烦闷,一个人在街上逛了逛。”
“那便是无人能为你作证了?”刘协凹陷的双眸鹰隼般攥取着谢怀琛的脸:“也就是说,你是有机会对桓儿下手的?”
“刘协!”谢允川忽的拔高音量:“因你刚刚丧子,我体恤你的一片父母心,不欲说重话,可你越说越离谱,非得咬定我儿是凶手,这是什么道理?照你的说法,昨天独处的人是否都有嫌疑杀害令公子?”
刘协道:“小公爷前脚和我儿起了争执,我儿后脚就被人杀害,小公爷又说不出自己的去向,下官只是有理有据地怀疑。”
“是非公正自有三司论证,三司尚未查出真相,未定琛儿的罪,你为何胡乱引导?”谢允川毫不示弱。
他当年骑在战马上打天下,面对敌军的千军万马他也没怕过,更何况是区区一刘协。
当初谢家权势滔天,无论谁当皇帝,谢家偏安西南都没什么差别。反正西南人只知谢沈两家的侯爷,而不知天子。
他之所以扶持太子,从西南一路打回京城,是因为太子仁厚爱民,他想让全天下黎民百姓生活安定祥和。
他尚且能以一肩之力担起整个国家的和平,便不会让自己的妻儿受丁点委屈。
他能让人,却不是处处都让,什么都让。
徐哲见刘尚书和谢允川针尖对麦芒,心想,这事若是处理不好,镇国公府和尚书府起了龃龉,可不好收场。
他道:“此案还有很多疑点需要细查,不知小公爷是否可以据实以告,昨天到底去了哪里?何时回的府?我们也好早日查清真相。”
谢怀琛颇有几分心烦气躁,他道:“我就在街上随意逛了逛,A时末便回府了。”
“A时末?”徐哲思虑片刻,仵作验过刘桓谷的伤,他应该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遇害身亡的。
谢怀琛若真是这个时候回的府,案发地到镇国公府有一定距离,他便不可能出现在现场杀人。
但他言辞闪烁,又不肯交代昨天究竟去了哪里,倒像另有内情似的。
谢怀琛从小到大别的优点没有,首要的一点就是从不说假话。镇国公府家风豁达,谢允川管教他粗放得很,只要他不为非作歹胡作非为,便什么都由着他去。
镇国公府又只有这一个儿子,只要他不干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这点家产够他用上十辈子的。
是以就算满京城的人都说谢怀琛斗鸡走狗不上进,谢允川都不在乎。
他想得豁达——自己辛辛苦苦打江山,不就是让老婆孩子过好日子的嘛!
谢怀琛还是头一回被人怀疑,顿时有些不悦。
他道:“没错,A时末,我家门房和侍卫都看到我回来的。”
徐哲点点头,他道:“话已问完了,刘尚书可还有什么问题?”
刘协看了看谢怀琛,又看了看徐哲,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再说。
徐哲便道:“既然如此,最近这些时日,大理寺或许还会来问小公爷一些事情,还请……”
他话未说完,目光落在谢允川脸上。
谢允川了然,他对谢怀琛道:“你滥用私刑,重伤刘公子,最近这一个月,你给我留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闭门思过!”
徐哲朝他拱了拱手:“多谢国公爷。”
谢怀琛一脸愤懑,别过头,闷嗯了声。
片刻后,徐哲便拖着悲愤的刘协出了镇国公府。
他有些焦头烂额。
众人去后,厅里只剩谢家父子俩。
谢怀琛打了个哈欠,恹恹地说:“爹,我先回去了。”
“站住!”谢允川一声厉喝。
谢怀琛脚步一顿。
谢允川走上前,抬起巴掌就要劈下,谢怀琛眼睛都没眨一下,看着他的高高扬起的巴掌。
谢允川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你这臭小子,做事怎么就……”
他恨铁不成钢:“怎么就不知道隐秘一点?”
谢怀琛眼睛一眨,看向他爹。
谢允川教训他:“等天黑了,往巷子里一拖,你想怎么打怎么打,想怎么揍怎么揍,偏你小子,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你是谁还是咋的?”
谢怀琛脑门里一团浆糊,他爹在说什么?
他喉头嗫嚅,问:“爹,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谢允川烦躁地抹了把头发:“少说这些没用的屁话,老子辛辛苦苦爬得位高权重可不是让人欺负老婆儿子的。”
“爹……”
“滚滚滚,滚回书房面壁思过去,天塌下来老子给你撑着呢。”
谢怀琛只好回到书房。
他以手为枕,枕在脖子下,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看着屋顶。
想起他爹的那番话,他颇有感触。
他生来便是国公府的小公爷,将来要承袭他爹的爵位和谢家的万贯家财。
在他投胎进他娘肚子的那一刻,他什么都不用做,便拥有大多数人穷极此生也挣不到的财富和名利。
那都是他爹和他娘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换回来的。
而自己呢?
为谢家的荣耀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他仅仅是比别人更会投胎罢了。
他以后能留给孩子什么东西?
只要不为非作歹过分挥霍,或许他能将国公府的爵位和财富留给他儿子。
告诉他:“这些都是你爷爷当年披荆斩棘为你攒下的家业。”
那是他爹留给孙子的,他只不过守着罢了。
自己难道要留下象牙双陆和京城最厉害的斗鸡给他?
父亲能护国公府于风雨之外,自己是否有这么能力?
他从心底问了好几个问题,然后成功地困惑住了。
最终,他不得不承认,比起父亲来,自己一无是处。
这样下去,他这一辈子最好的结局就是躲在父亲的光环之下,享受他的荫庇,顺遂却没有波澜地过完这一生。。
原本父亲也可以走这一条路。
但是他没有,他放弃了偏安西南的康庄大道,而选择了护幼主进京的悬崖小道。
他练就一身铁骨。
所以在自己出事的时候,父亲能站出来,担起风雨。
若是自己到了这一步,能如此有底气地为妻儿老小撑腰吗?
谢怀琛心如江水笼雾,迷茫了又迷茫。
他眼前闪过陆晚晚娇小的身影,犹如一个白点,在他迷乱的江面上一闪而过。
掠起的却是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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