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晚半夜遇袭,陆家乱成一锅粥。李长姝趁乱连夜派人将老夫人请了回来,名其名曰帮她辅佐家世,实则她私心以为老夫人年迈,听闻这等变故,难免着急上火,如此一来,她若急出个三长两短,幕后的推手便难辞其咎。
她不过是往这把火上浇了一桶油而已。
陈柳霜母女则彻底乱了。
她们接到的消息是陆晚晚遇袭,成平王郡主恰好路过将陆晚晚带走,后来谢怀琛又大闹成平王府。
这件事情为何会与成平王府和镇国公府扯上关系?
最重要的是,王彪找的人是否可靠?
王彪说一共去了五个人,那剩下的陈奎,他在哪里?
他下落不明,随时都会变成一把刀,狠狠插进她的胸口。
必须问出陈奎的下落!
她去探望陆倩云,面容慈善又温柔,尽显正妻夫人的气度。
“倩儿,告诉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追你们的是什么人?他们人呢?”
陆倩云面容可怜,恐惧揉碎了,遍布她全身的每个角落。
她拥被坐在床榻上,眼泪簌簌而落,口中呜咽有声,手舞足蹈一副抗拒的样子。
——陈柳霜想知道陈奎的下落,她知道。
她低垂着眼睑,楚楚可怜。
陈柳霜秀眉紧蹙:“你有没有看清楚他们长什么模样?”
她太着急了,以至于有些惊慌,失了分寸。
老夫人愁眉不展,手持念珠,拨弄了一遍,道:“倩儿是个哑巴,口不能言,昨日又吓坏了,她能知道什么?”
陈柳霜还要再追问下去,可老夫人发了话,她只能住嘴。
为今之计只有让王彪出面,找到陈奎。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月绣和陆锦云说不定都见过陈奎。若是她们提供线索找到他,这种行走在刀尖上的亡命之徒,肯定会毫不犹豫出卖她的。
决不能让他供出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他,死人才永不会开口。
“母亲,都怨我,昨儿天晚了,该派人去接两位姑娘。”陈柳霜以帕掩面,掉了两颗晶莹的泪花:“否则,也不至于出这样的事。”
“出了事谁也不怨,说这些也是于事无补。”
老夫人神情严肃。
陈柳霜忙道:“是,如今最重要的是赶紧将晚晚接回来。”
顿了顿,她又道:“我这就去叫人,套车上镇国公府接回晚晚。”
老夫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李长姝倩然一笑:“姐姐,既然你已出来,内宅之事还需要你打理,去接晚晚的事,便交由我去办。”
两人相互较劲十余年,李长姝对陈柳霜比对自己还要了解。
若说陆晚晚遇袭之事和陈柳霜没有关系,她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想趁机打探消息?她做梦。
陈柳霜正要推辞,老夫人开口道:“长姝言之有理,倩儿受了惊吓,建章还未回来,内宅的事还要你打理,晚晚一直待在镇国公府也不像话,长姝带人去接她回来。”
她如是安排。
陈柳霜再要说话,李长姝抢先一步道:“是。”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陈柳霜,后者则恨恨地剜了她一眼。
李长姝才不怕她,勾起嘴角淡淡一笑。
相比陈柳霜和李长姝之间的相互厮杀,杜若则淡然得多。
她早上起得很早,吃了早膳,精心梳妆。她挽了个最时兴的堕马髻,化了桃花妆,眼角眉梢风情无限。
“姐姐,今天陆建章恐怕没功夫上你这儿来,又何必如此费心装扮?”秋蝉不解。
杜若盈盈一笑:“以色侍人,什么时候都不能怠慢,这是最基本的操守。”
她涂了殷红的唇色。
映着灰淡的日光,莹润动人。
杜若没有去勤南院凑热闹,陆家的事她并不关心,她们杀个你死我活也没她的事,她隔岸观火,像极了看戏的人。
以前她是戏中人,不知看戏原来如此有趣。
怪不得王孙贵族都爱看。
杜若没想到,她会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李云舒来找她时,她正在打理院里新发芽的那株垂丝海棠。
海棠初生,苞芽脆嫩,纤细得一用力便会折断。
她小心翼翼的,动作轻柔地弄着花儿,眼神温柔,似轻抚浓情蜜意的爱人。
“姐姐,表少爷在外面,说有事找你。”秋蝉进来通报。
杜若从不和陆家人打交道,她愣了一下:“表少爷?”
秋蝉道:“就是老夫人娘家表少爷,李云舒。”
原来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杜若见过他一次,对他有些许印象,他看上去是个正直端庄的人。
他们从无交集,杜若不想见他。
她到陆家有她的使命,不会横生枝节。
“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她为海棠施了肥。
“姐姐,表少爷说了你可能不想见他。”秋蝉顿了顿,道:“但他来这里,只是想送个礼物给你。”
杜若生得美,万种风情,她也知道自己生得美。怀璧其罪,她还是懂的。既是明白,她便不会冒险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
她道:“替我多谢表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无功不受禄,东西就免了。”
秋蝉咬了下唇,说:“他说这样东西你肯定感兴趣。”
杜若蹙了蹙眉,轻放下娇嫩的花骨朵。
转过身去,秋蝉捧了一副画轴。
她在清水中濯净双手,将画卷轻柔展开。
随着画卷徐徐打开,光洁如玉的宣纸上浓墨淡彩,画着雨后海棠。
海棠似胭脂点血,春浓花重,雾湿雨润。
她目光缓缓下移,落到画卷末尾的拓印上,面色陡然一白,眼眶微红,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两下。
“人呢?李云舒人呢?”她颤着声音,追问秋蝉。
秋蝉忙去扶她:“姐姐,你怎么了?人就在外头。”
“快,让他进来。”杜若迫不及待,推了她一把。
秋蝉迷茫,不知那幅画是何来头,为何姐姐看了会如此惊慌失措?
她小跑出去请进李云舒。
杜若长吁了几口气,提醒自己不要着急。
李云舒进来的时候她情绪已经平静了不少,可猛地看到眼前风华正茂的少年,仍是忍不住心头一痛。
她与那人相识之时,他和如今的李云舒年纪差不多,风华正好,鲜衣怒马,一颦一笑中少年意气尽显无遗。
李云舒得体地跟她行礼招呼:“云舒见过五姨娘。”
杜若道:“你不用客气,叫我杜若就好。”
李云舒点了下头,他目光朝四周一扫。
随即,杜若便明白他的意思,道:“你们先出去候着,我和表少爷有几句话说。”
丫鬟应声走到门口。
杜若又对秋蝉道:“你也先出去。”
秋蝉知道,她定是有很大的事情要同李云舒说,便也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屋里只余杜若和李云舒两人。
她纤长的手指紧紧攥着画卷,因过分用力,骨节发白:“这幅画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李云舒神色肃穆:“少年时,我住在老家允州,有一年春天,从京城来了位游历访学的书生,他在我家小住了月余。我家院内有一株垂丝海棠,一日春雨过后,那书生泼墨挥毫,于廊下绘了此画,留名印拓,将它赠与我。”
末了,他微不可查地叹息了声。
书生在他家住的那段日子,教他念书写字,挥笔作画,还让他努力习书,考取功名。
他离开之前不仅留下了这幅画,还留下了些许银两,让李云舒得以去书院。
书生改变了李云舒的生命轨迹,若是没他,他李云舒这一生恐怕也会继续父辈的轨迹,做个庸碌无为的农户。
杜若眼前迷蒙一片,她抬手,揩了揩眼角,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在胸膺的阴郁之气,丝毫未减。
她紧紧扣着画轴,极力稳住自己不要颤抖,可身子还是忍不住地抖动。
李云舒见状,敛眉微叹:“斯人已去,若他泉下有知,也不想你为他伤神,更不忍你为他豁出性命。”
杜若眼眸微抬,忍了良久的泪终究还是夺眶而出。
李云舒触及她心底最隐秘的往事。
“你怎么会知道?”她事情做得很隐秘,自认没露出马脚。
李云舒抬眼望了她一下,道:“既然我能将这画送到你手上,自然也能知道你嫁给陆建章是要做什么。”
杜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李云舒说得没错,平白无故,哪会有好姑娘甘愿嫁人做妾?
就算她是戏子,也是甘为贫家妻,不愿做这富贵妾的。
李云舒缓缓道:“你如此行事,非但不能为他报仇,反而有可能将自己赔进去。”
“我不怕。”杜若声音中透出万分坚决:“他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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