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出去,屋外空无之人。
只余风过竹林,吹响的沙沙声。
陈柳霜眉眼发冷,方才外面明明有人影掠过,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她正要上前一探究竟,风轻端着宵夜走了过来:“夫人,百合粥好了,你吃点。”
陈柳霜想起王彪的话,他不就要一个丫鬟吗?给他就是了。
她换了副笑意盈盈地面孔,轻笑:“风轻,你觉得我待你如何?”
风轻被她的笑唬得惴惴不安:“夫人待我很好。”
陈柳霜揽着她的肩膀,进屋。
“既然如此,那你帮我做一件事。”
……
次日一早,陈柳霜的后院,一株高大的槐树,初生了无数嫩芽,此刻枝桠柔嫩,舒展有情。
骄阳落下来,一地软金碎芒。
顾家两姐妹站在窗边,看着院里发生的一切,都寒了后背。
昨夜陈柳霜告诉风轻,让她去伺候王彪。
风轻不肯,她才十七岁,风华正好,娇嫩得就跟一朵花似的,王彪出了名的残暴。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去。
“你愿意也得去,不愿意也得去。”陈柳霜让人将她捆到柴房。
风轻在柴房折腾了一夜,又哭又喊,今天早上起来形同枯槁,一双眼睛肿得核桃一般,声音也嘶哑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饶是如此,陈柳霜还是让人将她送去王彪家里。
就在方才,押她出来的时候,风轻一头撞上了院墙,鲜血淙淙,染得满地红晕。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血腥气。
顾家姐妹都感到心寒,风轻七岁就在陆锦云身边伺候,比她们尚且早来一年。
“红绡……”顾红缃害怕得声音都在颤抖。
顾红绡也是,她知道顾红缃要说什么,姐妹连心,她不用说出来,她就明白了。
她紧紧攥着顾红缃的手,说:“如果王彪看上的是我们,你说姨母会不会——”
这个问题问出来,姐妹俩都一阵死寂。
她们都心知肚明,上次纵火事件过后,她们就看穿了陈柳霜母女的为人,她们不会保护自己,只会在关键时刻把自己推出去当枪使。
这些年,陆锦云哪有将她们当姐妹看,分明连最微弱的丫鬟也不如,动辄打骂惩戒。
为了前途,她们一直忍着让着。
至此,她们已然明了,陈柳霜不会给她前程,陆锦云也不会。她们只会在合适的时机,将她们推出去,做棋子炮灰。
像风轻那样。
沉寂片刻,顾红缃说:“我们不能走风轻的老路。”
顾红绡犹豫了一下:“可是……要不我们现在告诉她,我们要回老家探望父母,她总不至扣着我们不放。”
“红绡,你不怕她把爹娘接进京来吗?”顾红缃提醒她。
顾红绡打了个寒噤。
顾红绡的母亲和陈柳霜是结拜姐妹,关系算不上密切。当初顾氏夫妻若真的疼爱女儿,又怎么舍得将女儿送到千里之外的京城来。多年也不来探望?
他们分明打的顾氏姐妹攀高枝的主意。
只等哪一天她们飞黄腾达了,再进京吸她们的血,吃她们的肉。
这个当口她们闹着要回去,陈柳霜或许会将顾氏夫妻接进京城,到时候她们哪怕有心,也无力挣脱现状。
“那咱们要怎么办?”顾红绡快哭了,院子风轻的血还没收拾干净,一片红令人触目惊心,她实在害怕。
顾红缃思虑了一秒,说:“如今,还有一个人能救我们。”
“谁?”
“陆晚晚。”
顾红绡深以为然:“没错,自从她回来,姨母就一再遭殃,她肯定在背后动了手脚。”
但很快,这点希望又变得灰暗起来:“可是咱们上次差点烧死她,她凭什么帮我们?”
“以前她肯定不愿帮我们,可现在不一样,我们不是知道了姨母的秘密吗?她肯定也想知道。”顾红缃悠悠地说。
顾红绡想起昨夜她们在陈柳霜窗前看到的那一幕——王彪对陈柳霜上下其手,他俩分明有私。
陆晚晚可以利用这一点,狠狠打击陈柳霜。
这是个诱人的条件。
白日陆晚晚带倩云去京城逛了逛,先去量了两身衣服,然后又给她置办了些首饰。
陆倩云长得水灵动人,只是可惜不能开口说话,否则以她的美貌,现在也该有人上门提亲了。
她为陆倩云感到惋惜,又因纪南方暂时没有找到医她的方子,感到愧疚。
置办了好些女儿家的日用之物,陆倩云眉宇间喜色难掩。
两人从首饰店出来,正要去隔壁的脂粉铺,不意碰到个不速之客。
宋时青昨儿在花楼待了一夜,喝得烂醉如泥,今儿早上王府来人喊他,他才醒过来。
睡眼惺忪出了花楼大门,便看到对面首饰铺子一道人影仙姿似的走出来。
他以为自己睡糊涂了,揉了揉眼,陆晚晚还在,顿时喜上眉梢,招呼随从,走了过去。
“陆小姐,咱们又见面了。”宋时青噙着讨好谄媚的笑。
陆晚晚厌恶他看自己的眼神,仍旧依礼福身:“世子爷。”
她眼神淡漠疏离,神情淡淡,让人瞧不出她的情绪。但宋时青能感觉出来,她和以前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女人都不一样,别的女人都巴望着他能多看一眼。陆晚晚与众不同,她冷若冰霜,高洁如寒山上的莲花。
这种高冷的女子,若化作一汪水承欢身下,能带来比别人更大的快感。
他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此时面对陆晚晚的疏离,他不以为忤,反是笑笑:“陆小姐这是去哪里?”
陆晚晚道:“和妹妹出来逛逛。”
说罢,又道:“世子爷日理万机,小女子便不多打扰,告辞。”
她压根没给宋时青挽留她的机会。
她不想搭理他,像他这种人,一旦招惹上,就跟苍蝇一样挥之不去。
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不能让他继续纠缠自己。
陆晚晚挽着倩云进了脂粉铺。
宋时青摸了摸下巴的胡茬,意犹未尽地看着她婀娜的背影,心都酥了大半,恨不得马上将她柔软的身子搂进怀里亲热一番。
“世子爷,你要真喜欢陆小姐,要不小的去想想办法?”小厮上上前,谄媚地献计。
宋时青还不知道自家小厮的那两下子吗?
无非就是下药、绳子捆等粗陋的办法。
这些法子难免会有损她的玉体。
宋时青还没吃进口中,他可舍不得陆晚晚身上留下什么印子。
一个爆栗瞧在小厮脑门上:“就知道动手,陆晚晚这种女子,一定要她心甘情愿伺候才有意思。”
小厮嘿然直笑:“世子爷说的是,小的粗陋。”
宋时青一挥手:“过来。”
小厮忙将耳朵凑到宋时青面前。
听了宋时青一通嘱咐,小厮笑得春风满脸:“世子爷,高啊。”
————
遇到宋时青,陆晚晚也没什么心情再逛,她得想办法摆脱宋时青的纠缠。
选东西的时候,她心不在焉,掌柜推荐了好几次,她都意兴阑珊,后面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草草挑了两样便让人包了起来。
她给几位姨娘都挑了脂粉,为了让陈柳霜心里不痛快,她和陆锦云也有一份。
带着买的东西,陆晚晚回到了陆府。
刚好在门口碰到了归家的陆建章:“晚晚,回来了?”
陆晚晚点头:“父亲,今日和三妹妹去买了些东西。”
陆建章不在乎女儿花小钱,他的钱来得容易,小小的铺洒他不心疼。
更何况陆晚晚刚帮他解决了一件大事。
陆建章问:“买了些什么?”
陆晚晚小声说:“给三妹妹买了两身衣服,又给她置办了两样首饰,还给夫人二妹妹和几位姨娘带了些脂粉。”
“你没给自己买?”陆建章微笑。
“谢夫人送了我好些衣服首饰,我没必要买。父亲一人赚钱全家花,昨天又去了一大笔银子,我不买也没什么。”陆晚晚道:“对了,我见你最近鼻子囔囔的,所以顺便给你带了个鼻烟壶,你闻闻?”
她取来鼻烟壶递给陆建章。
他将小小的鼻烟壶握进手中,觉得很满意。
陆晚晚大事小事都敬重父亲,让陆建章莫名喜欢她。她连个哑妹都照顾有加,以后还会不顾看父亲吗?
父女三人在门口说了会儿话,正要进去,守门的家丁忽的追了上来。
“大小姐。”他跑得气喘吁吁,见陆建章也在旁边,又补了句:“老爷。”
陆建章问:“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家丁道:“方才成平王府世子命人送了张文书来,要交给大小姐。”
又是宋时青那家伙!真是阴魂不散。
“什么东西?”陆建章摊手。
家丁将文书递到他手上。
他打开看了眼,脸色有些古怪:“这是什么意思?”
是脂粉铺的文契!
“是什么?父亲。”陆晚晚小心翼翼地端详陆建章的脸色,问道。
陆建章将文书递给陆晚晚。
“他没说送这东西来做什么?”陆建章困惑。
家丁道:“世子爷的随从说世子见大小姐喜欢这家脂粉铺的东西,所以把铺子盘了下来,送给大小姐。”
他出手竟然如此阔绰,如此大的一间脂粉铺说送就送!
“你认识宋世子?”陆建章大喜。
陆晚晚见他那副贪婪的嘴脸,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道:“前两日认识的。”
顿了顿,又描补了一句:“女儿和宋世子话都没说上两句,不知是不是随从弄错了。”
陆建章狂喜,陆晚晚不得了,先得到镇国公的青睐,现在竟然和成平王攀上了关系。
那可是皇亲国戚,宋世子可是皇上的亲侄子!
他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这么发达的一天。
“晚晚啊,既然相识不久,便不能随便收受别人的东西,否则会让人看不起的。寻个时间,你去王府走一趟,将东西还给宋世子。”陆建章教育她。
他看似在教陆晚晚,实则打了主意,让陆晚晚往王府去一趟,又能和宋时青往来见一面。
一来二去,两人说不定就能好上了。
镇国公虽好,可能同皇亲国戚攀上亲家那就更好。
陆晚晚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闷闷应了下来。
晚上,陆建章还是去了杜若那里,他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杜若,一直夸陆晚晚,她是个让人很省心的女儿,他什么都没付出,却能为他争取最大的利益。
杜若没有子嗣,在陆家不争不抢,陆建章有什么心里话都喜欢对她说。
“晚晚比锦儿有出息。”他说。
杜若以前是个戏子,身姿窈窕,面若芙蓉,天生一爽媚眼,配上举手投足间的姿态,媚态无限,她从身后环住陆建章的腰,轻轻摩挲:“还不是陆郎血脉好,大小姐才如此优秀。”
他喜欢别人恭维自己,所以杜若投其所好,尽挑讨好的话来说。
她的嘴比蜜还甜,哄得陆建章心花怒放,十分舍不得她。
可今天,陆建章非但没有半分喜悦之情,一双原本欢喜的深眸里反倒闪过一丝阴鸷。
飞快的,不易察觉的,一闪而过。
他轻轻推开杜若,淡淡地说:“我今天有点累了。”
杜若笑吟吟,藤蔓一样将他缠着,身子紧紧地贴在他身旁,凑近他的耳朵,呵气如兰道:“陆郎累了,那我伺候你睡觉。”
寻常陆建章最吃这一招。
杜若一贴上来,他就浑身又酥又软,拥着她上床,直到累得筋疲力竭。
这一日他却分外反常,再次推开杜若,面上也不似方才的欢喜,道:“我还有事,先去书房,你晚上不必等我,自己先睡。”
说罢,转身走了。
杜若将落于肩下的衣衫往上提了几分,堪堪遮住胸前雪白的肌肤。
秋蝉见陆建章走了,走了进来:“姐姐,出了什么事?”
杜若和秋蝉以前都是同喜班的戏子,秋蝉比杜若小两岁,自从进了戏班,杜若就对她照顾有加。
两年前杜若被送到陆府,秋蝉舍不得,跟着来伺候。
两人还是以姐妹相称。
杜若望着陆建章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我好像说了他不想听的话。”
“什么话?”秋蝉不解。
杜若回想,她刚才说陆晚晚是陆建章的血脉,他脸色忽然就变了。
他不是最喜欢听恭维话的吗?他为什么没有想象的那么开心?反而还微有愠怒?
陆晚晚不是他的血脉?
她自己都让自己吓了一跳。
陆建章多疑又阴狠,如果陆晚晚真的不是他的血脉,他早就弄死她了。
绝不会允许她活到现在,成为他的威胁和耻辱。
这背后肯定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杜若说:“没事,你不用管。”
秋蝉吞吞吐吐,脸色不是很好:“姐姐……”
“怎么了?”杜若拉着秋蝉,柔声问。
卸下在陆建章面前的娇柔妩媚,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年轻美好,肌肤泛着浅白的光泽。
秋蝉轻轻靠在她肩头:“姐姐,我好怕,要不然咱们不报仇了,我们离开这里?”
杜若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下巴轻搁在她的头顶,目光看着案上跳跃的烛火。
烛心太长,燃得噼里啪啦的,烛光明灭。
“秋儿不怕,很快了,咱们很快就能报完仇,到时候我就带你走。”
秋蝉叹气:“我看姐姐在陆建章身边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我心疼。”
两行泪从杜若眼中掉了出来,她轻抬衣袖,微不可查地擦干眼角的泪渍。
年轻女子的脸上,挂满悲戚。
————
第二天早上,陆晚晚多睡了一会儿,起来的时候沈盼在等她。
她悄悄说:“顾家姐妹早上来过。”
“她跟你说了什么?”陆晚晚微笑。
沈盼好奇,歪头问她:“难道你不好奇她们为什么来找你?”
“陈柳霜母女俩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次她们在祖母生辰上就悄悄帮过我,这一次肯定带来了很重要的消息。”
沈盼听完,忍俊不禁,她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老爷那么粗陋的人也不知怎么能生出你这么聪明的女儿。拿去。”
顾家姐妹没有让沈盼传话,封了一封信给陆晚晚。
看来,是很重要的事。
陆晚晚拆开看了几眼,嘴角和眉眼中笑意毕现。
“到底是什么东西?”沈盼问她。
“陈柳霜的催命符。”
陆晚晚笑,她和沈盼是盟友,没必要瞒着她,她把信纸递过去。
沈盼粗粗扫了两下,脸色都变了,煞白煞白的,话都说不囫囵了:“她……她怎么会做这种事?”
陆晚晚道:“三姨娘,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老实本分的。”
沈盼大吃一惊,陈柳霜平常看起来高贵典雅,极其注重仪态,谁知道,她竟然,竟然……和王彪有私。
那个低贱粗俗的下人总管。
她无法相信信纸上的内容。
“顾家姐妹是不是骗你的?还是她们故意设计,下一个套,到时候好治你个妄议嫡母的罪过?”沈盼不禁胡思乱想,她总担心这是陈柳霜和顾家姐妹联合下的套。
陈柳霜怎么会和别人私通?
陆晚晚微微眯着眼,将信纸放在一夜未尽的烛火上,火舌舔过信纸,很快便成了灰烬。
“我为什么要妄议嫡母?”陆晚晚轻笑:“身为子女怎会妄议嫡母呢?可下人就不一定了,人多嘴杂,谁知道她们会说什么?”
“你有办法了?”
陆晚晚附在她耳边,轻说了几句话,沈盼不由大笑:“亏你想得出来办法。”
陆晚晚笑笑。
“晚晚,你这么针对陈柳霜,到底是为了什么?”沈盼问陆晚晚。
陆晚晚微笑:“我只能告诉你,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只要你和倩云不害我,我就绝不会伤害你们。”
她稚嫩的脸颊嵌了一对精明的眸子。
沈盼相信她,她对倩云是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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