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庄头也有许多年没有刘家的消息,唯记得刘家搬去榆林的时候,家里三位小爷中唯有大爷刘策成了亲,娶了同僚的女儿秦氏。搬到榆林之后派人来送了几次消息,说是二爷刘况因在一次蒙古人攻城时立了功,得了当地周镇抚赏识,把女儿周氏嫁给他了。
那时虽因为榆林离着远,又常遭袭,连关内的路也不大安全,崔家往那边去的不多,但两家还是有来有往的。
再后来就是刘夫人难产过世,刘家人从边关赶来吊唁的事了。榆林那边不比桃源口这边轻闲,当时正有蒙古人掠边,刘家的男丁要在营中待命,没过来奔丧,却是连刚进门不过几个月的三夫人都跟着来了。
那边得到消息本就晚,又因为边关有战事,拖了几个月才来,到崔家时刘夫人早已下葬了。崔榷又嫌刘家礼数不周,又嫌这么大的事没个男人主持,几个女眷带着仆人自己就来家了,当时又忙着娶继室主持中馈,私下发作了一顿,不肯去见刘家的人。
刘家几位奶奶受此冷落,心里也有怨气。大奶奶秦氏索性带弟妹家人到刘夫人坟上哭了一场,找娘家哥哥到崔家说话,逼着崔榷善待前房之子。
但闹了这一趟之后,两家也断了往来,连信也不通了。
崔燮拿铅笔满满地记了几页纸,把他说的三位舅舅和舅母的形貌、性情记下。但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大舅也就二十出头,三舅才十四五,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又驻守在大明最危险荒凉的边关,恐怕外表、性情都有变化。
刘家外祖父母那时都是四十许人了,也不知这些年有什么变故没有。
崔燮默默思忖了一阵,又问他:“从前的事也不必说了,我做晚辈的,必定是要先送上自己的心意,没的总叫长辈惦记我。外祖父与几位舅父舅母喜欢什么?是买京里的东西好,还是回县里捎些特产?还有秦家舅舅……”
照理说也该谢谢人家替小崔燮出头,可是总不能因为秦家大舅打过他爹,他做儿子心怀感激,特地送礼联络感情?
这个人情还是记在秦舅母身上。
他叹了口气,拿笔速记着外家亲戚们的喜好,随手写下要送的、要买的东西。家里这几个店铺卖的、田里出的,尽都能拿去作表礼,不过刘家男丁在外头当将官,应当还需要些军械和战场防护的东西?
崔燮自己在王家学过骑马和兵器,见过兴屯右卫的士兵们训练时穿胖袄、棉甲、皮甲什么的。他们普通人不能随便买卖军械,恐怕也不方便买钢铁,但家里正好产棉花,可以送些棉花、牛皮给他们做软甲。
那礼单最后满满写了一张纸,从日用的吃食、烧酒、衣料、棉花、皮张写到京里时兴的《六才子三国》和各色笺纸,能写的都写了。看看最后实在想不出什么了,才停下笔问刘庄头:“这些够不够?”
刘庄头接过来看了看,摇头道:“这也太多了,哪有外生孩儿给姥姥家送这么些东西的。咱们……刘家也不缺这个,老千户、老太太他们只是想你这个外孙子罢啦,你写封信过去他们就高兴的。”
要是他能亲自去一趟,叫二老和几位爷、奶奶们看看,恐怕刘家才更高兴。
他也知道崔燮正在监里读书,又要照应行动不便的亲爷奶,和几个没长成的弟妹,这时候是绝不可能抽身去边关的,却还忍不住叹了一声:“公子长得随舅家,这么个好模样,若能叫他们见一见,哪儿有不喜欢的?”
刘庄头这话说的也有点太实在了。长得随舅家就喜欢,随了崔参议就不喜欢了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心画个自画像一块儿送过去,心里却忽然冒出个念头:刘家真正想看的不是他的画像,而是当初嫁过来的女儿的?
他下意识转了一圈笔,倾身问道:“你记得……你家里的老人、媳妇记得我母亲长什么样么?我想听她们说说。”
刘庄头重重点头:“记得!当初我老婆就是伺候夫人梳头的,她现在还时不时提起家里的事,提起来就要哭一场……她也跟我进来给公子磕头了,公子要见,我这就去叫她来!”
他这次进崔家有意要看看崔燮,所是带来的都是刘家陪房来的人,倒没带佃户。崔燮便叫他们都到堂上坐了坐,叙了叙寒温,而后单留下刘庄头的老婆,问她刘夫人的样貌。
她是刘夫人陪嫁的丫鬟,当初两人相伴着长了几年,如今说起来,音容笑貌依然宛在眼前似的:“夫人是个小鼓脸儿,颧骨藏在肉里,秀秀气气的,眉毛天生的就是一对小山眉,又细又弯,眼也亮,眼睛一转跟流波似的……”
崔燮不得不打断她充满艺术气息的表述,桌边斜支着木板当画架,一面定出半身像的构图,一面细问:“母亲是圆脸、鹅蛋脸还是瓜子脸?鼻子高矮?鼻头是圆的尖的,两鼻翼宽不宽?眼睛是大还是小?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嘴唇不上妆是什么样的……”
他叫刘嫂坐到自己身边,随时纠正画错的地方,有问题的就用馒头擦掉重画。
这铅笔芯软,笔秃得快,他画几笔就拿小刀削一下,笔尖削成略扁而尖的梯形,稍微一转就能拉出粗细不同的线条。
画到中途,五官和眼、鼻的轮廓定下,稍稍打了眉眼、鼻梁的阴影,这幅人像已经看得出肖似生人了。
刘嫂看着他勾勾画画就画出了自己记忆中的姑娘,顿时惊叹道:“公子这是怎么画的,怎么听我说几句就能把娘子的模样画得跟活的一样,莫不是佛菩萨怜你孝心,冥冥中指点你画出她的像?”
崔燮不愿随便搞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摇头道:“哪个人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纵是小有差别,大体上还不都是那样儿。我虽没见过母亲,但从小想着她,已在心中描摩过无数种五官模样了,如今也不过是把我想出的其中几种样子摘出来拼在一块儿,自然容易画的像。”
他刚发明出铅笔,不敢太激进地把素描技术完整推出来,便停了手,又问了她刘夫人脸上颧骨、肌肉走向,习惯的妆容,随手记在纸边,准备回去勾线上色,放在表礼中送去刘家。
两人又说了说给女眷送礼的事,崔燮掀开画纸在底下补充了几样,拿着礼单和画跟她道了声谢:“多亏刘嫂来跟我说这些,我才能画出这画来。这回又要劳刘庄头替我跑一趟榆林,累你在家不安,是我亏待你们了。我回头便叫人多支一份银子给你们安家。”
刘嫂连连摆手,“吓”了一声:“怎么敢当公子的厚赐!我能再看见夫人的画像,已经是前世修得的福份了。公子若要赏,就赏我汉子也看看这副画儿。”
崔燮笑道:“等画好了再给他看。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歇歇,明日领了银子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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