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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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透的沉静与孩子气的狡黠,为什么这些能够在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出现?

有一刻的瞬间,苏遗奴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念头,仿佛此时的温柔无比真实,而他是这份温柔唯一的接受者。

他当然不会如此自作多情,然而原本冲到口边的嘲讽,却因为这无比认真的眼神而在舌尖消融于无形。

“睡了这么久,我骨头都快要生锈了,遗奴,扶我出去走走可好?”好在苏遗奴纠结之时,玉求瑕却表现得并不在意苏遗奴方才的“小性子”。

苏遗奴闻言看他,他眼中亮晶晶的,不知是天外晚霞染红了他的玉面,还是眼里的潋滟点亮了一室阴影。

无论是哪种,这样的玉求瑕都太有生命的气息,让苏遗奴无法拒绝。他心一软,弯腰伸出手:“不可太久。”

“自然。我的身子我自是最为爱惜。”玉求瑕唇边露出真切的笑意。

他本是一个清冷如玉的美男子,所谓如玉郎君,既有温润通透之泽,更有玉石端方之坚硬,外既清润,内也冷情。正因至清至冽,又风华太过,方才无端生出一番艳色。

然而此时他笑容真切得触手可及,便像是一座不可接近的冰雪之境,忽然有一日闯进了一轮明日,暖暖地化去了这样片冰天雪地,露出雪下温柔的泥土、清澈的泉水来。

苏遗奴眼神一闪,面色平淡无波,仿佛毫无触动,动作仔细地护着玉求瑕。唯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如何贪婪地将这抹笑容深深烙入心底。

玉求瑕当真是个再胡来不过的人,他这样的残缺卑贱之人,怎配拥有如此美景?

玉人一片冰心,却料不到他早已满心丑陋。

然而明知自己不配拥有,却因此更加渴求,希望能带着一丝隐秘又羞耻地占有着这份真挚的友情。

栖凤阁的院外有一片梅花林,这时节天还未全冷,葱茏的一片绿叶中却已经夹杂着几朵小小的,煞是可爱的小白花,在枝头羞答答藏在一众叶后。

“不用这么用力的。”玉求瑕干净清冽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苏遗奴下意识地松开手,却发现不对,自己分明只是虚虚扶着玉求瑕,又如何会用力过度?

玉求瑕低头,反手圈住苏遗奴的一只手,修长的指尖点了点苏遗奴发白的指尖:“做什么这么紧张?这么用力?”

惊讶于他竟然如此敏锐,然而一对上他清澈通透的眉眼,苏遗奴有些不堪地避开视线,想要糊弄过去,转移话题:“还不是某人,脆弱得如同玻璃人,我怕一个没注意,你便回天上去了。”

话一出口,苏遗奴便生出后悔。要有多大的一颗粗心,才能对一个病体缠绵之人说出这样的讽刺?他忍不住用余光去看那人,对方脸色平静,看不出是否被这句话刺住。这人从来如此,仿佛他做一切,都不过是无伤大雅的一场烟云。

他本不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倘若如此,又怎能在这吃人的宫中残喘?只是对着这人,便忍不住扒着自己那颗黑透的心肝,翻找出最里头一点干净的赤红,似乎一点的遮掩迂回都施展不出。

成了个最笨拙的傻瓜,后又忍不住翻检自己说的每句话、每个字,甚至音调的起承转合,为上一秒的冲动而悔青了肠子。

平日里那个乖张桀骜的锦绣坊主,几时会这般愁肠百结?

他在那里纠结,玉求瑕却有些苦恼道:“什么回天上不回天上的,天上这么冷,我好不容易下了凡,为何再要上去与那些庸人为伍?”

苏遗奴一懵,艳丽的眉眼因为此刻的呆愣竟显得有几分可爱来:“你说什么?”

便是金尊玉贵如许清,也尚且存着敬神之心。而厌世嫉俗如苏遗奴,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听到这般大逆不道的狂言。

还是从谪仙一般的玉求瑕口中说出。

玉求瑕却不管自己身上那被女帝亲自盖章认证的“谪仙”风华,见苏遗奴不信,理所当然道:

“倘若我当真是谪仙下凡,那将我贬谪,定然是庸人作祟,可见天上人间,本无所谓区别,我又做什么要回天上?”

“这……”如此自大狂傲的渎神言论从玉求瑕口中吐出,苏遗奴在难以置信中竟然又觉得有一分荒诞的理所当然。

在他心中,一个白璧无瑕的虚伪神像似乎渐渐变得透明了,而在原地又有一个新的人像拔地而起。

目下无尘,岭外高标。

这才是玉求瑕。

“是了……你叫玉求瑕,白玉求瑕,果然是十足的孤傲自负。”苏遗奴口中喃喃,竟是忍不住笑了。

“孤傲自负?这说法可真不客气,”玉求瑕微微勾唇,“不过遗奴说的却也没错,我的确就是如此清高自许,若要我与庸人往来,那比杀了我更痛苦。”

苏遗奴眼神微动,这言下之意,“你话里有话?”

玉求瑕看他,不言。

他不说话,苏遗奴也知道他的意思,微微抿唇:“你与我往来又是为何?满朝文武都知道我苏宦郎奴颜媚骨,专横跋扈,又狐假虎威,乖张无常。我如此不堪,你又如此孤傲,与我往来,岂不是污了你的清清白白?”

玉求瑕静静地听他说完,边听便轻轻地点头,等他说完了,便往后退了一步,苏遗奴一惊,却见下一刻他身体后仰,正好靠在一颗梅花树杆上借住力。

两人隔得远了些,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忽然道:“苏宦郎,那时你为何要我唤你遗奴,可等我真唤了,你又生气?”

苏遗奴一怔,不明白怎么话题又绕回到这里。

这时一阵风吹过来,满树的绿叶葱葱茏茏,有不少飘飘摇摇落了下来。

隔着满林落叶,苏遗奴看见玉求瑕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一双薄唇开开合合。

“一世人生来死去,唯有两事相伴始终,无非是最初的性命与最初的名字。然而即使这两桩,既是命里由天,又皆从心定。遗奴这个名字很好听,苍天之遗,明珠堕尘,不染浊埃,顾自心奴。我唤你的时候,便仿佛在唤小名,让我欢喜无限。”

苍天之遗,明珠堕尘,不染浊埃,顾自心奴。

一个人的名字有多重要?

很重要,起码对于苏遗奴来说很重要。这是他第一次,也或者是此生唯一一次,听到自己那象征着遗弃的名字还能有着这样美好的解释。

苏遗奴睁着一双眼,浓艳的眉眼凝成了一副静止的画作,他面上一片空白,什么情绪什么心意,都被这句话裹挟着,冲刷着那颗小小的心房。

半响他忽然轻轻一笑:“好骄傲的说法,果然得是白玉求瑕才能说出口的解释。”

“我字字发自肺腑,但凡有一句虚言,便让我……”

他一顿,抬眼看着苏遗奴,一字一句地说道,“便让我一世人讨不得遗奴欢心。”

话音未落,心跳已然漏了声息。苏遗奴哑然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自嘲道:

“这话说的,倒叫我哭笑不得。苏遗奴狂妄自大,乖张自负,人人不齿,又何德何能,得目下无尘的玉先生如此青眼!”

其实他从未怀疑过玉求瑕的真心,那份炙热跳动的赤子之心,便如他名字一样的骄纵高傲,容不得掺入半点虚假,又怎会惺惺作态?然而却也正是因为这份丝毫不掺水分的爱敬,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令他浑身战栗却又无法克制地想要占有,贪婪追求却又一次次徒然地尝试克制。

“呔!人人不齿?庸人之见,与我何干?”依旧是理所应当的语气,病弱的男人,轻嗽之间却见傲然风姿,“说你狂妄自大,乖张自负?那可见世人眼盲心瞎,已至何种痴愚!但是,若你自己也将这话放进了心里去,那这话便成真了!”

“哦?”

“咳咳,”玉求瑕似笑非笑地勾出一个弧度,说出的话也是半带玩笑半是认真,“我在你处见着雪质冰心,丹华傲骨,却唯独见不到所谓的自大自负。在我面前这人,分明只是个缩在厚厚乌龟壳里的傻孩子。”

苏遗奴抬眼去看,却见玉求瑕说话便不再看他,只仰着头看那藏在绿叶中的零丁几朵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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