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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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醒生见她尽瞄着那水井看,便笑道,“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从前背古诗时,很是喜欢这两句诗的意境,只不过现下秋天尚早,此处井边并无漫天落叶,味道还差了些许。”

钟秀收回目光,斜着眼睛看着安醒生道:“安大爷忙得天南海北,一天天人影不见,想不到竟还有这般闲情雅致,这样久远的诗,也还都记得。只不过秀儿原没有大爷的雅兴,只是看这月下深井,倒想起人家常说,这世上的水原都是相通的,却不知道此处这井水又连着何处,一时竟看得呆了。”

安醒生看了眼天上的月亮,不远处泊春苑里,正传来和尚们念的最后一遍锁魂经。

“且不说这井了,我这会子倒有一句话想问你,方才我在灵堂上,看那个迎来送往、张罗大小事务之人,可否便是钟信?如若我记得不错,他原本不是你大哥院里的跟班吗,怎么现下隐然倒像是掌了大房的外事权柄,看起来且颇有些才干的感觉。而且看他形容,又低调持重得很,不比你二哥时常锋芒毕露,不近人情。如此看来,这人倒确是块险被埋没的璞玉呢。”

钟秀听他这话,原本始终挂着笑意的脸色骤然一变,却又迅速恢复了原样,轻笑道:

“安大爷果然是好眼力,来了不过这么一会子的工夫,便能够慧眼识得人如玉了。如此我倒想问问你,那大房的灵堂之上,可否还有让你惊艳之人呢!”

她因觉察了安醒生在灵堂里对秦淮偷偷打量的目光,心中便一直有个疙瘩在,此刻听他夸赞钟信,便又勾起了心事。

安醒生方才便被她绕了一道,此刻听她问起何人让他惊艳,便已知钟秀的心机。他头脑精便,哪能再次上钩,偏绕过秦淮不说,只笑道:

“你若这般询问,我倒真有个人物可以回你。原本我和你大哥相熟那会儿,他身边的人,我也常见。所以今天乍见他身后收的义子,倒吓了一跳。因我记得那叫菊生的孩子,原本不过是你大哥的小厮,极是胆小怕事,黄毛雀般的人品,谁知今日见了,人前人后,落落大方,竟还颇有眼色,和那钟信凑在一起,直如兄弟般默契,倒也可算得上是让人惊艳。如此看来,你们大房之中,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安醒生这话说毕,钟秀便只笑了笑,目光又不自禁地落到那水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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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愈深。

大房太太何意如的院子里,却和往日不同,不知为何,早早就熄了外面的灯火。

因大太太连日来身体欠佳,精神不振,比从前更喜安静,所以偌大一所院子里,几乎看不到半个人影,鸦雀无声。

此刻在后角门处,何意如的贴身丫头蕊儿低头躬身,一言不发,却领着一个全身黑衣的人,无声无息地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了正房边的佛堂。

蕊儿轻轻推开门,黑衣人便闪身而入,那佛堂的门,旋即便从里面阖上了。

蕊儿左右张望了下,见四周寂静无人,便打了个呵欠,坐在门外的游廊上,靠着一根柱子,慢慢打起了盹。

这光景,钟家三少爷钟礼,却正喝退了跟随的丫头,一个人静悄悄往母亲的院子而来。

钟礼的性子里,自幼年起,便有着一股与其他兄弟姐妹都截然不同的执拗。

此时他因着钟仁对自己下药一事,再加之多年来眼睛耳朵里看得听得的那些东西,已经对钟家这外表光鲜、内里污秽的大染缸失望到了极致,恨不得便连一日也不想在这园子里落脚。

今晚在灵堂上既把自己和钟飞鸿的事坦然说了出来,心中便实已是下定了远行的决心。只不过灵堂之上忽然生变,母亲昏厥,钟九吐血,一时之间,却不得不先让钟飞鸿离开。

但是钟礼为人,虽然单纯偏执,不问世事,却并不愚笨。

他回到住处,反复思虑之后,只觉得今日灵堂之上,无论九叔,还是母亲,都明显有些神色反常,而对自己与钟飞鸿的反对之意,更是出乎意料的激烈。

他虽然一时之间想不出他二人因何如此,却觉得如若不能快刀斩了乱麻,以自己母亲那般为人,嘴上温柔,手下刚硬,倒极有可能变出些想不到的法子,千方百计来拦阻自己。

所以他思前想后,便下了决心,不能再给母亲留出机会,一定要在眼下便要了她的主意,行或不行,都得给自己一个说法。

而且在钟礼的心底深处,已经发了一个誓言给自己,便是母亲真的拒绝,自己便是放弃了钟家的金山银海,也必不能在这里沉沦了。

云遮月隐,钟礼悄悄进了母亲的院子。这会儿,整个大院一丝灯火皆无,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倒是对这院子熟门熟路,借着微薄的星光,先便到了母亲房里。却没想到,如此夜深人静之际,卧室里竟是空无一人。

钟礼怔了怔,便想到了一个去处,从抄手游廊里绕过来,直奔母亲每日必在的佛堂而来。

待走到佛堂门前,便看见一边的小丫头蕊儿坐在那里,靠着廊柱睡得正香。钟礼知道母亲定是在这佛堂之中,便轻轻走到门前,方要叩门之际,却隐隐听得佛堂中有男人的声音传来,虽是低沉如耳语一般,在寂静的夜里,却偏生听得真切。

钟礼心中一动,便放下手,侧耳倾听起来。

只听佛堂内母亲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便是眼下绑了钟礼在家,他那牛心古怪的性子,日后又不知会做出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便一声不吭自己跑去国外,去找飞鸿那丫头,也极是可能。”

钟礼哪成想母亲说得竟然是自己,只觉一口气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更是竖起耳朵,生怕漏了佛堂里的对话。

便听那男人的声音低低道:“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这些年来,虽然他不在我身边,我却也是心里眼里时常挂念着,自然了解他的性子。我和你担心的一样,便是怕现下硬是分开,将飞鸿送去国外,这老三也会偷偷自去,到时人不知鬼不觉,两人若真做出了那事,有了骨血,老天爷,那不是要遭天打雷劈了吗。”

钟礼此时已经听出这人的声音,正是钟飞鸿的爷爷,钟氏的族长钟九。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样午夜时分、幽密之处,自己母亲竟会和一个外面的男人私会一处。而且听他二人言语,虽然有些不解其意,却又好像只隔着一层薄纸,总觉得马上便要有什么东西将被戳破一样,让自己的一颗心呯呯地跳得飞快。

只听何意如竟然隐隐便带了哭腔:“这真是你我二人作下的孽啊!咱们这些年千防万防,生怕你是老三亲爹的事漏了出去,现在熬到这个年月,本以为一切都风平浪静,哪能想到竟会出了这档子事来。那老三按说便是鸿丫头的亲叔叔,我便是让他死了,也不能让他们俩走到一处,做出那猪狗不如的苟且之事,你可明白吗老九!”

月光忽然从云层中露出半张银白的脸,照在佛堂外钟礼的脸上,淡淡的,却仍能看出他此刻半张着嘴,两边的唇角不停地哆嗦着,而那两只眼睛,却像是被雷电劈了的木偶,便连一丝神采,都看不见。

小丫头蕊儿在睡梦中忽然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庭院里依旧是寂静无声,到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愣了愣,明明方才似乎感觉有一点什么声音把她从梦中惊醒,此时却空无一人,想来定是自己做了一个残梦而已。

虽然梦中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一个男人压抑在胸膛中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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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灵堂原比往日更是忙碌了些许。

毕竟是钟仁即将发丧的日子,便有无数的繁文缛节,需要在这一日作个收尾。

钟信虽然担着所有人中最累的活计,可是便是已近深夜,却仍是看不出有多少倦意。

倒是秦淮和菊生两个,熬了这么些日子的守灵长夜,此时倒真有些强弩之末的感觉,只是勉力强自支撑。

秦淮毕竟要大过菊生几岁,倒比他还精神些,见菊生一双眼睛时睁时闭,便是站在那里,都似乎能睡将过去。他便凑到他身旁,小声告诉他赶紧回去歇息,免得明日还有无数的礼节规程,需要他二人全程撑下来。

菊生带着困意的眼睛朝秦淮眨了眨,用力晃了晃脑袋,似是让自己精神起来。

“奶奶和七爷都还在这顶着,我便也在这里多陪上一会儿,一些有的没的杂事,和我说起来,终比那些婆子手脚快上一些。”

秦淮听他这极懂事的话,又看着他瘦弱却颇有些耐力的身体,心中不由便涌上一股子兄长对弟弟般的怜爱,因用手摸了摸他的头,道:

“你也见了,这会子老七基本把诸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没有什么用你的地方,在这里也不过是干熬着时间罢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养好了精神,明日七爷或我便是用你,不也更便宜些吗。”

菊生见他如此说,便憨厚地点了点头,忽然又眨眨眼睛,笑道:“从前大爷在时,我不敢多看奶奶一眼,但心里也知道奶奶生得俊俏,如今敢看了,才发现奶奶竟比那时更是俊了许多,且看着更有爷们儿的味道了。”

秦淮听他说得赤诚,不禁莞尔。

他心里知道原来的秦怀毕竟太过妖娆,在众人心中难免会有些女气的印象,自己这些日子来,为了不让众人觉得自己变化太大,在钟仁生前,有时难免要刻意柔媚一些,妆扮得出身于风月烟花的样子出来。而现在随着钟仁故去,太过提防的人不在,自己便也在慢慢恢复本来的样子,所以这菊生说得,倒也是不错。

他又催促了两句,菊生也实是煎熬不住,便和钟信知会了一声,先出去了。

秦淮看着他瘦弱的背影,心中暗暗感慨,在钟家这样一个肮脏污秽的大宅子里,像菊生这样心实心善的人,委实是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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