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珩有些不耐的冷着脸:“又叫我出来做什么?在紫宸宫里这么明目张胆,你就不怕叫别人盯上?”
月笙箫望着西落的濛濛月色,心底掐算着时间,嘴里温和的回道:“这不是,文珩大人每回都推三阻四犹豫不决,在下这才不得不主动些。那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用?”
文珩冷笑刺他:“现在就来命令我,是不是太早了些?我答应跟你合作的前提是,沈笙歌背叛陛下。你倒好,越努力越事与愿违,我只怕你再努力一次那个人就真的是要入主紫宸宫了。”
月笙箫面上的平和收起,略有忧色:“文大人这是何意?陛下宁肯自污都要一力回护沈笙歌,在下又能有什么办法?若是文大人早日用了这药,事情倒也不至于如此。”
文珩早没有了以往伪装出来的温顺沉静,整个人都像是怨气凝结,也只有在姬清面前才能勉强维持以往的模样。
即便被失去的痛苦和嫉妒折磨得五内俱焚,文珩的理智到底还坚守着最后一点底线,他比谁都明白,那药若是用出去,他的陛下这一次恐怕真的就要毁在他的手里了。
事情会朝着谁也无法预料掌控的一面滑下去,文珩的心中隐隐有着恐惧,他下不了手。
但这话没必要对狼子野心的月笙箫说,他们两个人明面上是互相合作,何尝又不是彼此利用,每一次都是在试探堤防。
不管月笙箫想什么,文珩是不可能真的和他一路的,他没想过跟任何人分享他的陛下。
文珩面上刻意流露出一丝不信:“世家那里对陛下逼迫日甚一日,我不知道你在里面究竟充当着什么角色。你既然敢对我下海口说,只要我能掌控后宫,前朝你就能把控。这药一用下去,我就再没有回头路,你月笙箫却仍旧能好端端的隔岸观火,叫我如何敢信你。”
月笙箫思量着,这个时间,守卫应该已经陆续开始换班,能掌控局面的独孤靖荣应该也被引到徽之哥哥那里,暂时回不来。
博源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已经摆脱侍从宫女,成功进入了碧霄楼。
帝王的寝殿向来常常更换位置以防刺客找到,但博源侍过寝,找起来应该只会费一点时间才对,然而现在还没有动静传出来。
再等等,拖到天亮事情就会闹得更大,再难遮掩。
他不由略有惋惜,若是文珩立场能稍微软一点,计划可以进行得更万无一失的。真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历,究竟在想些什么。
各怀鬼胎虚以委蛇的两人,都有些突如其来的神思不属,却又极力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集中精神笼络着对方。
月笙箫似是略作思考,斟酌的询问道:“文大人想看什么?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放心?”
……
“你要弑君吗?博源。”
博源颇为愉快的低低笑起来,危险的杀意却从始至终未曾消退分毫。
手中的寒刃贴着帝王的侧脸寸寸游走:“现在,也可以不弑的。”
姬清保持着起身的姿势,一手撑着床榻,时间久了手臂微微有些颤抖。在剑尖落到下唇上微微下压的时候,似是终于支持不住向后躺去。
博源的剑下意识往后一收,就在这刹那,姬清一把扯下幔帐向他兜头抛去,身体极力向外一滚,手指刚触到不远处的面具,便厉声喊人。
“来人!”
剑光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步,在面具贴到脸上之前就瞬间击碎了。
博源抓着他的肩膀毫不留情的摔回榻上,就像摔碎了一只珍稀薄脆的汝瓷。
寒刃再一次横在脆弱纤长的脖颈,这次却是压下去一道血线的不留情。
剑下的人,向来是养尊处优从未被这么粗暴的对待过,五脏六腑似是都被震得移位,痛到神情都一片空白,微微颤抖,却是不发一声。
博源那张华美馥郁的面容再无一丝表情,眉目不动微微抬起,目不转睛的看着被自己恶意对待的人,冷静又果决。
他的声音优雅又隽永,像雅集上念着辞赋:“陛下这么心急喊人来做什么?博源许久未见陛下,自是想念得紧,务必要珍惜时间,好好温存一番的。”
……
作为禁宫大统领,兼具掌控着朝歌城外的驻军统帅,靖荣并不需要夜夜在紫宸宫内亲自带人巡守。
但自从帝王被下毒之后,可信之人渐少的情况下,靖荣留在紫宸宫的时间不知不觉便越来越久了些。
虽然碧霄楼夜里并不留人,隔着围墙望着里面的帷幕廊檐,靖荣的心底也觉得平静安心。
星河低垂,夜色发白。
以往这个时候靖荣不是刚起来准备换班,就是沉浸在梦里不久。这几日禁宫疑云重重,连带着他的作息也稍稍乱了些。
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一个面生的小侍从给他的纸条。
是徽之约他见面。
靖荣心底不由沉重了几分。
他是帝王的人不假,是还是皇子的帝王在封地时候,拉拢起的武力。
但之所以现在能平步青云,早期却是因为徽之的恩情。
靖荣他不能不记,是当时还是陛下伴读的徽之把他从流民里挑选出来,收拢在军中,让他得以施展自己的能力。
徽之有领兵打仗的才能,礼贤下士的魅力,作为运筹帷幄或者冲锋陷阵的将军或许都可以,但这个人不了解人心。他出身太好站得太高,便看不到下面人的苦楚。
王上或许就是知道徽之不可能在储位争夺之中站在他这一边,也没有想过倚靠徽之,大概是不想利用他,这才暗地里拉拢徽之手下第一人的靖荣。
在外人眼里,靖荣一直过于桀骜不驯,即便是主帅的徽之将军,都不能叫他完全听从。
不服徽之甚至隐隐有些敌意,有野心和有匹配野心的能力,出身寒门不喜欢世家,没有后台和倚靠……诸如此类的种种特点,再适合作为帝王的孤臣不过了。
他性格越独,陛下就越信任他,最终交托身家性命的倚赖。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在那之前靖荣和徽之是战场上有着过命交情的好友。
他有今日不但是徽之慧眼识英雄,一身的本事也是徽之教导出来的,甚至连他被陛下赏识,也是徽之暗示提点他,之后默默疏远,有意做出和他不和的举动来成全他。
实难想象,蓦然回首,三个人竟然会成了眼下这番立场。
靖荣固然不解怨怪徽之对他们的背叛,但也不忍他这样的人被陛下圈禁在冷宫中至此不闻不问。
靖荣可以忍着不去主动见他,但如果徽之亲自向他求助,便是前方下刀子靖荣也不得不去。
徽之在冷宫中过得并不如何凄凉,姬清虽然不来看他,衣食住行却每一样都和以前他们在一起时候一样,甚至更好。
毕竟,当初的徽之在紫宸宫的身份再如何被喜欢也只是一个伴读。姬清也只是不受宠的皇子,并无任何资本可以优待给他。
不像现在。
徽之看着这里的种种,起伏的心绪便慢慢平静下来。
姬清不见他是意难平,毕竟背叛横亘在那里,然而他们谁都不会忘了跟彼此的过去。
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找我的。
你会发现,你还爱着我。
你会发现,那个人跟别人没有什么分别,在紫宸宫的染缸里久了都是一样利欲熏心的面目。
只有我记得你的过去,只有我会一直陪着你。阴谋、罪恶、背叛、伤害都无法抵消你我之间的羁绊。
再没有比这更牢固深刻的感情。
天真善良单纯明媚的灵魂那么多,只有我了解接纳你的一切。
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是天生一对。
……
血线在莹润苍白的肌肤上格外得触目惊心,从痛意里回神的帝王神情越发冰冷,线条狭长犀利的眼睛毫不所动的射向他:“国公府满门上下的尸骨还在阴山陪着逆王呢,你可是要见识什么叫挫骨扬灰?”
“你在激怒我?”博源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会被软弱情绪左右的世家名士,即便剑术超群也只用来作风雅赏玩的技艺。现在的他向死而生,没有什么障碍能叫他动摇改变。
博源的手指轻慢的婆娑着姬清苍白紧抿的唇,冰凉又柔软的触感,就和这个人一样。
“很害怕吗?想要求个了断?”博源的声音温柔又怜惜,像寒夜里寂寞的更漏声。
“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国公府里每一个人的名字,想起一个就在你的身上割一刀?还是把你对我做的事,原样不动也对你做一遍?陛下真美,那样艳色诱人的图,一针针刺在这样的皮肤上,一定很好看。”博源俯身在他的耳边吹一口气,“比龙袍更适合你。”
即便是这么可怕的话,这个人的神情依旧冷得不为所动。不知道是笃定他舍不得下手,还是真的无所谓。
博源的心微微有些悲哀,声音却不紧不慢的悠然:“这么冷淡的表情,是在诱惑我对你做点什么吗?”
姬清眼中并无情绪看着他,骨子里透出的平静疏离,冷声道:“国公府既然敢参与谋逆,那就该有乱臣贼子下场的自觉。就像孤同室操戈举刀相向的时候,就已想好成王败寇。你这仇,复得可笑也可敬。无论结果如何,孤无话可说。但你若胆敢借此胁迫辱及于孤,如何如何,孤都会叫你知道,何为万劫不复。”
博源一手横剑在他颈前,一手按在他的心口,用力到就像是想挖出他的心来。
华美至极的脸上扯出一抹故作放荡奢靡的笑意,眼神却冷漠决绝。隔着颈项的利刃,低头在他的唇上摩挲着咬下去:“没关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陛下还想怎么叫我万劫不复?我现在难道还有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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