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青虚宗宗门之首的地位,周承天是个欲壑难填的人,你们大可以祸水东引,鼓动他去找五炁鼎,去捉妖皇,让他当那个出头鸟。再者,南中离延陵有多远?至少得有一个多月的路程,若不是早有准备,请问你是乘风来的吗?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不知道我猜对了多少?总之你们已经如愿了,现在只剩下青虚宗一家独大...今天你来,不就是收拾我这个残局的吗?”
“事情并非是你想的那样,你跟我回一趟南中…...”
蒋谦轻蔑一笑,猛地睁大双眼,映着血色的瞳孔微微一缩,一道白影晃过,人已不在原地,只留下无鞘的临渊剑立在祭台中央,深深的嵌入了青石台面。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发难,青虚宗弟子们还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以,回过神来只见重重红雾中忽然探出一只指节修长的手,在一瞬之间捏碎了弘霖身旁那个青涩少年的喉骨。
以剑入道,剑气为魂。
他分明没有拿剑,却有血影般的剑光袭向众人,一时间腥浊横飞暗红四溅。
弘霖向众人喝道,“都退后!”
话音刚落,一道莹白剑光撕开密布的红影直冲向蒋谦,两道剑气顿时争锋相对。
如此千钧一发之际,蒋谦却忽然垂下了手,缓缓盍眸。
弘霖大惊,将剑锋一偏,堪堪擦过他的肩头,留下了一道血痕。
蒋谦心中如死灰般平静,因为他压根就不想活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不肯自尽只是因为最后的孝心,也是为了等弘霖来,证实一下心中猜想,死个明白。
弘霖归剑入鞘,上前一步好声相劝,“梦鳞还活着,正在青城山养伤,你并不是一无所有…跟我回去,爹会想办法救你。”
蒋谦冷冷一笑,目光空洞无神的落在他身上,“造了这么重的杀孽,我凭什么继续活下去?与其说救我,不如痛快的承认了,拿我威胁将妄,还真是个屡试不爽的法子。”
弘霖顿时被呛的哑口无言。
“从前觉得你天资不足,不够聪慧,是我老眼昏花了。”
略显深沉的声音自蒋谦身后传来,弘霖一愣神,诧异不已,“爹?你怎么来了?”
弘青背着手缓步而来,笑容依旧和善,轻轻拍了拍蒋谦的肩,“可是这一趟,你不想去也得去。”
雨后初霁,天边隐隐有虹光浮现,地上的积水汇成一缕,顺着地势缓缓流淌,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折纸小船已经被雨水泡烂了,软塌塌的顺流而下。
兮照独自站在屋檐下,微扬着精巧的下巴,伸出手去接檐边徐徐滴落的雨水,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
屋前的田埂上有一条脏兮兮的大黄狗,身上沾着一块块半干的泥点子,正埋着头努力刨着地上的残羹剩饭,好半天后终于扒拉出一小块骨头,甩着尾巴兴高采烈的跑远,大概是猫到哪个角落里享受它的盛宴去了。
这一幕和当年那个小乞丐何其相似。
深冬腊月里,家家户户都在预备着过年,只有他在街角游荡,穿着单薄的衣衫,好不容易捡到半个馒头,拿起来时发现上面都已经长青毛了。
他想也没想就塞进了嘴里狼吞虎咽,差点被噎死,饿了三天的肚子,终于淡去了些绞痛。
而那个馒头的馊味,至今还能依稀闻见。
他自嘲一笑,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的想起以前的事,一桩桩的清晰无比。
都说人在死前最爱回忆,这些征兆也不知道是不是意味着他命数将尽。
时至今日,心里那些微弱的厌倦越发强烈,或许能求一个解脱,不用再拖着破败残躯,强求自己苟活。
周子云拿着件外衫寻了出来,像老妈子一样操着他操不完的心。
他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是不是看错了兮照,因为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如此弱不禁风的人,怎么能掀起那么大的风浪。
周子云暗自摇了摇头,开口道,“你病刚见好,别冻着了。”
兮照接过外衫,眼神微微一沉,笑意凉薄,“是关心我,还是因为想早点离开?”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想?”周子云转过身去淡淡笑了一下,又稍稍回头道,“哪一样如你所愿,那便就是。”
兮照低头揉了揉额角,大概是站的久了,有点犯困。
他最近格外嗜睡,不知道是因为身子太差,还是因为已经清楚的明白有些事再也无法做到,反而放下了包袱。
看着周子云离去的身影,他低声道,“...陪我躺一会。”
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屋子里光线昏暗,雨后清细又有规律的嘀嗒声如催眠曲一般,让人沉沉欲睡。
兮照侧着身子面朝周子云,抱着软枕蜷缩在床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天之后,他眼里的光就熄了,熄成了一片灰烬,不经意间还会有些茫然无措转瞬即逝。
“你说…如果余生只有永无止境的虚无,又何必苦苦支撑?”
一番意味不明还带着笑意的话,听得周子云心头略微一颤,迟疑了片刻轻声问道,“仇恨真的那么重要吗?”
“有些人生而高贵,比如你,你拥有的很多,而我一无所有,不过是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
兮照垂下眼睛浅浅一笑,“半点朱唇万客尝,周子云,我不配。”
64.混沌六
“沈霄不在乎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乎?”
听到那人的名字,兮照明显僵了一下,很久之后才道,“不一样的,从前我是被迫无奈,后来,我是主动去换。”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是无谓,周子云不打算再继续纠缠下去,将他身上被胡乱踢开的被子掩好,轻声道,“累了就睡。”
兮照乖乖的闭上了眼睛,含含糊糊的像是喟叹,“那时候我成天病恹恹的,离了沈霄根本就没法生存,除了这副皮囊之外一无所有,还能怎么样呢?原本自轻自贱甘心委身于人,各取所需倒也一直相安无事,可惜有一次失手,没能弄死那个臭烘烘的老术士,结果被你爹知道后,抓去送给他的好朋友...”
这些话似是梦呓,说的云淡风轻,可是每一句都像钝了的刀子一样,强行划烂了周子云的心。
“……对不起。”
兮照依旧阖着眼,笑着摇了摇头,嘴角的小梨涡浅浅的露了出来,有些孩子气,“是我对不起你。”
他这些日老是胡思乱想,一直在努力回忆着沈霄的面容,却总是隔着一层蒙蒙薄雾,怎么都看不清。
如果不是亲生父母愚昧信奉九婴堂,他也不会进修罗场,大概会娶妻生子生老病死,即使贫穷庸碌,好歹可以安稳一世。
如果他逃命时没有轻信于人,因为仅存的良心去救那个并不需要他救的小女孩,也不会落入圈套被拐卖,不会被卖到青楼任人糟蹋。
如果在青楼苟延残喘的时候,没有遇到沈霄,或许他早就已经化作了一抔黄土。
少了哪一个如果,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一世轻贱绝望,沈霄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活着的时候是,死了之后依然是。
可是他现在连沈霄的样子都快不记得了。
太遥远的过往不管多惊心都已经化作了唇齿间的只言片语,他在残存的记忆里命悬一线,抓不住了,也没力气再去伸手。
朦胧柔和的光线斜斜的从窗棱透了进来,勾勒出那张轮廓姣好的脸,红颜薄命这个词,对他来说更合适不过。
兮照没再说话,呼吸渐渐变得平缓,心事重重的睡了过去。
周子云想去抚平他紧蹙的眉心,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放下了手。
睡着了的兮照也不好受,在支离破碎的梦里手足无措。
他在一片阴霾中看见了沈霄。
正年少,意气风发纵马天下,还是当年的俊朗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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