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宁紫玉来说,不杀叶邵夕,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仁慈。
叶邵夕是一个很蠢的人。他不够聪明,太无心机,又很多时候不懂人情世故,太过沉默寡言,他虽从不曾言明,但是他认为,只要是自己相信之人,就应该义无反顾地去相信。
就像他曾那么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所加班的“林熠铭”。
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他一般至真至纯之人呢?
宁紫玉有时候就是,叶邵夕这样的人,或许只有变成呆子傻子,一辈子浑浑噩噩,人事不知,似乎才得以幸福。如此,他便永远就不会知道,这世界上,能够伤害自己的,往往就是自己最信任最爱的人。
数月相处,宁紫玉似乎看透了叶邵夕身上的一些特质,表里不一。他外在冷锐,内心却沉重,外在漠不关心,内心却敏感细致。他孤独,傲世,固执,是一个太过表里不一的人。
宁紫玉一向是毫无同情心的,也决不会手下留情,可大功告成的这日,他站在这里,看见叶邵夕那般绝望地望着自己,自己却像是被钉住了一般,许久都不能动作。
这个时候,宁紫玉还并没有将全部实情告诉叶邵夕。也许那人还一直固执地以为,兄弟就是兄弟,知己便是知己,自己性命一条,大可为云阳山浴血杀敌,义无反顾。可惜他不知,骑士从来就没有什么云阳山,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正义侠情。他现在所身处的一切,他周遭所信任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都不过是两个皇朝相互算计的产物,所有人都清楚地明白……而蒙在鼓里的,只有叶邵夕一人而已。
宁紫玉突然开始同情叶邵夕。他一向没有这种感情,若非叶邵夕可怜可悲到一定程度,他相信自己半点都不会有如此感受。作为一个男子而被人同情,相信若是叶邵夕知道宁紫玉心中所想,定会觉得屈辱。他想要的,何尝会是这些。
“太子殿下说笑了。”
对于宁紫玉方才提出的要将叶邵夕转赠予自己的提议,纳兰迟诺停顿片刻,他摸不清宁紫玉心中真正所想,不敢证明回答。
可谁知宁紫玉勾唇微笑,他笑得很是得体,眉眼柔和,姣好的脸上并无波澜。他玩味似的欣赏纳兰迟诺的反应,好像对于自己的这一项提议很有兴趣。
纳兰迟诺跪在地上,却被他盯出一背冷汗来,不知下一句该如何作答。
“看来爱卿……是极愿意了?”
宁紫玉负手而立,紫金的长袍被微风撩起,掠出优美而高贵的弧度。
“臣……”纳兰迟诺咬了咬牙,索性脱口而出,“叶邵夕是个人才,不如派去远疆……”
“他确实是个人才,可是天下间人才多得是,他何德何能,本太子为什么非要用他不可?”宁紫玉观察着纳兰迟诺的神色,最后幽幽一笑,戏谑道,“不过有一点,爱卿说得没错。叶邵夕对于煜羡,对于我映碧的第一大王族——纳兰王爷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用的筹码。”
纳兰迟诺听罢冷汗涔涔,心中思忖半晌,也不知宁紫玉到底是什么意思,便只有低头不答。
“爱卿怎么不说话?”宁紫玉的眼睫斜斜地瞟下来,轻笑一声之后,眯成一条漂亮的缝隙,“纳兰王,你家三代为公,又位于一字王之列,自然该为我宁氏分忧,但这世上的事,只分为两种,该你管的你管,不该你管的……就休要插手!”
纳兰迟诺连忙叩首:“臣知罪。”
宁紫玉笑笑,柔声威胁道:“本太子也是为你纳兰家考虑,否则若真殃及你们的声望,可就不好说了。”
纳兰迟诺不得不应了声是,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殿外阳光美好,由琉璃金瓦之间丝丝缕缕地洒落下来,顷刻之间便覆盖了整个寂静无声的大殿。那般的寂静无声,再配着那般金碧辉煌的玉宇琼楼,不知为何,就好似在一张风景画的落脚处留了白,令人越发觉得沉重。
天上人间,遍地绵融,行宫之外,枝头上有百鸟雀跃,有争相啼鸣,叽叽喳喳地悚破了阒静的光阴。
叶邵夕在光阴中缓缓抬起头来,他望向宁紫玉,黑发垂落在鬓边,许久都不说话。日照之下,无穷无尽的白光在他眼底蔓延开来,氤氲出清寒的冷漠。
后来,他左手执剑,右手缓缓地握上剑柄,五指紧了又紧,一闭眼睛,沉着而迅猛地抽剑出鞘。
剑身擦着剑鞘,伴着铮然凛冽的声音,在抽离的瞬间,惊弦似的剑鸣顷刻而出,反射出刺眼而又决绝的强光。这剑鸣本来决绝锋利,可仔细听来,却不知为何,仿若萧瑟衰飒的风中悲咽一样,锋利之中难免销然,使人听来更是哀伤彻骨,愁肠万转。
叶邵夕长剑一出,身边立即有无数禁卫围了上来,他们个个申请戒备,手执铁盾利刃,将叶邵夕团团围住,持剑相向,护住宁紫玉。
宁紫玉与叶邵夕对视良久,方微微一笑,道:“无碍,你们且退下。本太子倒是要看看,如今的叶邵夕,可不可以伤得了本太子。”
“可是太子……您的安危……”禁军首领迟疑道。
宁紫玉声音一高,抬起下巴,眼神立即越过护在身前的众护卫,直视叶邵夕,问:“叶邵夕,现今你对林熠铭死心塌地,可能伤得了我?”
叶邵夕闻言,忽然发力,立马刺出手中宝剑向宁紫玉袭去。众禁卫见状来挡,却全都被宁紫玉一扬手挥退,他有自信,叶邵夕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叶邵夕一剑袭来,气势汹汹。宁紫玉见状,却不躲不闪,十分有自信地在原地负手而立,他的嘴角噙着好看的笑容。
一阵剑光在空气中一闪而过之后,却见叶邵夕已用左手扣住宁紫玉的喉咙,而另一手则手执长剑,寒气森森地架在宁紫玉的脖颈上。
众人见状,一阵紧张,却唯独有宁紫玉一人微笑地问自己的身旁人:“邵夕,你怎么舍得杀我?我是熠铭啊。”
反观叶邵夕却并不看宁紫玉,他只是凝目冷对前方众人,右手手指扣紧,一脸冰冷地沉声命令道:“退后!快将我云阳山的众人放了!不然……我就杀了你们的狗太子!”
剑刃贴近宁紫玉脖颈的皮肤,殷虹的鲜血很快蜿蜒下来,像毒蛇一样,沾满在叶邵夕的长剑上。
宁紫玉见状虽然微微惊讶,但他惊讶过后,很快就镇定下来,面无表情地冷笑道:“邵夕,放掉云阳山众人是绝不可能之事,有本事,你便将本太子杀了,你可以吗?”
面对宁紫玉的挑衅和质问,叶邵夕只是很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回话,也没有反驳说我定然能够将你碎尸万段。他只是继续利用自己手中的砝码逼迫眼前的禁卫后退,逼迫他们放掉云阳山众人,并想尽办法将伤害降到最低。
一干人在叶邵夕的威逼之下,节节后退,不敢轻举妄动。
一旁的老皇帝见状,忙惊慌失措道:“快救太子!快解救太子,太子要是有一个三长两短,朕唯你们是问!”
“邵夕,你敢杀我吗?我是熠铭,你忘记我们那些点点滴滴了吗?你忘了我们曾生死与共,并肩御敌了吗?你忘了我曾经对你说过苍天为媒,大地为证,我一生一世都不会负你的话了吗?”
宁紫玉轻佻地说着这些话,丝毫不见认真,他说罢这些话之后,更甚至还一只手还大胆地抚上叶邵夕的手背,微微摩挲。
这时叶邵夕终于微有震动,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狼狈,但他还是开口了,艰难地问着宁紫玉:“住口!你还要骗我到几时?……宁、紫、玉。”
大殿中刮进来些许凉风,胡乱地拂起叶邵夕的长发,而他一向深邃寒冷的黑瞳,也被掩藏在逐风而起的长发之下,他的整个脸孔只露出一点点棱角锋利的下颚。
这个时候,昔日的誓言突然回转放大,扩散回荡在两人不过咫尺的距离间,反复回响在叶邵夕的脑中,好不讽刺。而他握着剑柄的手,忍不住地攥了又攥,好像再怎么也握不紧似的。
“你还要骗我到几时?”
叶邵夕自嘲一笑,不知是该怪上天,还是该怪自己太轻信他人,害了自己的兄弟身处险境。
苍天有证,大地为媒,我林熠铭此生此世,绝不负卿……
殿外的风或许拂乱了只是花柳,而待吹送入殿中,冻结了的,却是叶邵夕对于以往最美好的记忆,那些山盟海誓,那些甜言蜜语,他曾经以为一切都是一场真,可谁知,到头来,一切只是让他绝望一场。
言犹在耳,是的……言犹在耳。
叶邵夕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像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场大梦。
梦有些长了。长到他差点醒不过来。
梦里有深情挚爱,梦里有至死方休,梦里有天长地久,梦里有两相依护。
不过还好,还好……
还好他的梦断掉了,还好他的眼睁开了。断得戛然而止,醒得彻彻底底,犹如当头一棒,没有征兆,无法预料。
叶邵夕忽然一笑,嘴角僵硬而干涩。
现在想来,那种时候,眼前人也一定如现在一般,嘲讽似的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堕落进他的温柔假相里,不能自拔,无力回天,亦心甘情愿。
回忆如刀,它凌冽,锋利,尖锐。流光片段,历历在目,一切在叶邵夕眼底急急掠过,它节奏太快,让叶邵夕逐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它一点一点地掏空,他精神透支,早已跟之不上。
他被人耍在手里,像一个戏子,穷途毕现,丑态百出。
“……为什么……?既然并无真心,何必又将我戏耍其间,说出那些海誓山盟?”
叶邵夕望着他的眼睛,哑然失笑,他深深呼进一口气,那口气却梗在嗓子里,让他想吐也吐不出。
“什么为什么?”宁紫玉见状轻轻一笑,好似才反应过来似的,故意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好像道,“说这话的虽然是我,可信的却一直是你。叶邵夕,你既然自己愿意上当,事到临头,又何必反过来斥责于我?”
叶邵夕站在那里,缓缓闭上眼睛,似乎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沉默。也似乎只有沉默,才能维持他仅剩的丁点尊严。
“邵夕,你知道么?其实拖了这么久,云阳山直到现在才被围剿,他们该感谢你。”
叶邵夕闻言轻轻一震,不由攥紧剑柄。
“你问我为什么戏耍于你,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我不日便可与他相见。如若不是你与他有一些相像,本太子又哪里有闲心与你逗弄这半天?若是寻常人等,就是给本太子提鞋都是不配的,更何况是肌肤相亲。”
宁紫玉的言外之意,是他戏耍叶邵夕,辜负叶邵夕,叶邵夕自该感恩戴德,感天谢地,哪里能有这么多的不满足。
“叶邵夕,你可曾听说过一人?煜羡的军神——君赢冽。”
宁紫玉虽然被人用刀架着,但表情优哉游哉,神态闲逸,优雅妖艳,不见一丝悔意。
“你与他长得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神,这种神态……像到让我一看见你,就错以为是他陪在我身边一样。叶邵夕,你可知道,每一次将你压在身下,我既失望,又欢喜,失望的是我身下为何不是真正的君赢冽,欢喜的是如若我有一天能将君赢冽压在身下,想必也是你这般样子。”
“我时常想象,如若是真正的君赢冽,必定比你尊贵十分,倨傲十分,我想就是你的整个人,也必定比不过他的一个脚趾头。”
叶邵夕听他说着这些,手上一抖,不自觉地用了力气,割伤了宁紫玉脖间的皮肤。
鲜艳的血珠一颗接一颗地由身边人的脖颈中滚落,滴在叶邵夕的手指上。叶邵夕似乎被它烫到了一般,猛地醒神,他下意识地阻止宁紫玉:“住口!你住口!”
这仿佛一记沉重的耳光,打得叶邵夕嘴角抽搐,瞬间破裂,鲜血淋漓。
可宁紫玉却并不停止。
“为什么要住口?你们自然是不同的……他是他,你是你,他是战神,是天潢贵胄,是人上之人,而你……”宁紫玉极怪地笑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他,嘲讽道,“你自己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叶邵夕闻言背脊一僵,呆立在原地,已不能发出一言。
说话间,禁卫已一层一层地围堵上来,他们个个手执利刃,剑光凛凛,围困在宁紫玉与叶邵夕的周身。然而,这些禁卫再怎样虎视眈眈,但碍于宁紫玉还在叶邵夕的手上,便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这样一僵持,又过去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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