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可能走得很快,但延平郡王的行步在那摆着,他如真是暗随延平郡王,两个人都走不了多快。
果然,不多一会儿,他发现了目标。
不过延平郡王这个身份,不可能步行回府,吴太监的私宅偏,他的十王府可就挨在皇城边上。所以走过一条街后,延平郡王就上了自家特意命人停远些的马车。
方寒霄看见跟着延平郡王的那人踯躅了一下,没有继续跟上,而是转回了头。
方寒霄在两边权衡了一下,选择了跟着掉头——延平郡王应该就是回府去了,这么晚了,他不便再到哪里去。倒是这个跟踪者,他心中有猜测,但仍需确定一下他的来历。
他没有白跟。
如果说先前这个跟踪者还比较平凡无奇的话,他独自转回以后,步伐不觉就大了许多,行走间快而绝不笨重,穿梭于人群中,那股轻灵之意,掩饰不住的练家子的气息。
方寒霄跟他都有点吃力,幸而他手里夹了书,倒多了点遮掩,他不敢跟到太近,远远地瞧见那人在前方巷子口一转,进去了,他就停住了。
吴太监的私宅,就在那条巷子里。
他没有跟进去,若有所思地往回走。
延平郡王为什么要来寻吴太监,在那一刻钟里,又到底和吴太监谈了什么?
观延平郡王出来时的神气,好像虽不很如意,但也没有多失态。
吴太监何以要派人跟踪他。
派的还是那么一个人——
这个人所可以显露出的东西,比他跟踪延平郡王本身大多了。
因为太监置私宅,不算什么,收点礼,也不算什么,但蓄养武士,是大忌中的大忌。
作为皇帝贴身的家奴,跟随在皇帝身边的时间比许多后妃都多,这么要紧的位置,却在私宅里养武人,皇帝知道,作何感想。
再昏的君那一根敏感的神经都会被挑动。
有一个微小的可能,那就是皇帝知道——但就不说五军三大营了,皇帝想养人干私活,现成的还有锦衣卫,放着锦衣卫都不用,允许太监另立一道门户?
这私活得多私啊。
方寒霄想来想去,觉得这个可能性应该是不大,吴太监之前常年在守皇陵,那么个冷灶,一年到头唯一有点人气的时候就是当地官员们逢时节前来祭拜,那也只能在外面,不是天子亲至,一般官员都是不能太靠近皇陵的。
于是那个地方,常年就孤清得真是个坟墓。
方寒霄一路想着,回到了平江伯府。
他难得这么入神,进院子了,都没想起把书放下。
莹月上前接他,拿了一下还没拿动,她脸面微红,就松了手:“不是给我买的?”
她都习惯了,见到他带书回来就以为是送她的。
方寒霄才回神松了手,笑着把书重递给她。
时近晚饭时分,莹月暂时就没有管,先收着放到书案上,候到吃过饭后,才过去打开了看。
丫头们收拾着杯盘出去了,方寒霄也走过去,忽见到书案上放着一本手工装订的书册,拿起翻开一看,发现是莹月写《余公案》时同期写的另一本,这一本完全忠于现实,因此不便拿出去,只能压箱底传家,连装订都是莹月自己费劲装的,可能搁至几代以后,此时风流尽去,不犯朝廷忌讳时,方可以面世。
“怎么想起翻了这个出来?”
他知道莹月这本成书以后,就收起来了,真压箱底。
见问,莹月有点苦恼:“三山堂的先生又催我问有没有新书,福全有点说溜了嘴,说我之前还写过另一本,他不知道是什么,被先生问多了,就提了一嘴。”
“这个肯定不能给他,不过福全回来说,我想起来,就翻出来看了看,好久没看了,之前晒书时也没想起晒它,我怕被虫蛀掉。”
方寒霄把书页大略翻了翻,倒是没有,他耳朵听着莹月继续讲:“其实我觉得,这本才是真用心的,比拿出去卖的那本好,那本改了好多,我是拿它编着当练手的,头一回写,我总担心不好,练手完那本,后来回头又修这本,我就有数多了——”
方寒霄手里的书掉在了书案上。
他:……
他从没有过这种手软的时候,可是这一刻,他脑中劈过闪电,照亮了一些他曾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
空寂的皇陵,
吴宅的武人,
延平郡王在扬州遇刺,
方伯爷在京中被灭口,
吴太监于凤阳受贿,到京中登高位,
张太监接替吴太监前往皇陵,却不是发配,
他,先韩王世子,连同劫后余生的徐二老爷在内,三道同样的伤口,
这些错综复杂的线索有新有旧,他始终串不成一条线,因为他缺乏一把最重要的钥匙——到底是为什么,他会和先韩王世子与延平郡王一样,卷入这场延续六年之久的阴谋里?
在这一个不早不晚刚刚好的时刻,他可能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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