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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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一个迷藏。有些人躲得好好,不曾被注意,庸碌一生;有些人是鬼,负责把躲藏的那些星星们一颗颗装粉点墨,送到人前,缔造一波新热潮,藉此赚取大把金钱。唐湘昔就是那个鬼。他把那些默默埋藏在人群的原石找出来,好如上帝,开口要光就有光,谁都被他抛磨成钻,照亮天下。可在此之前,他童年曾经一片晕暗。他母亲罗颖是一代名伶,出演过许多脍炙人口的戏剧,举手投足尽是风华,堪称经典玉女红星。可在声势盛天之际,她蓦然下嫁唐家小开,闪电隐退,引发戏迷阵阵惋惜。唐湘昔上头一个哥哥、下头一个妹妹,全承继了她出色样貌,罗颖当年可说受尽他父亲唐济中各样追求,最终点头,共结连理,仿佛王子与灰姑娘现实上演,可当洗尽铅华,入进唐家,才知豪门媳妇难为。最早,她不受唐湘昔伯公,也是唐家最高主事者青睐,说她戏子,不够资格上桌同唐家人用膳。唐湘昔依仍记得,大过年的,唐家所有人围成一桌,独独他们,在油烟味浓厚的厨房里静静吃饭,无人闻问。罗颖在演艺圈混得风生水起,靠的是一把硬骨,从不把负面情绪带给孩子,彼时唐湘叆未出生,母子三人各自交谈学校及生活种种,仿若无事,忽然父亲唐济中走进来,看着不如下人的妻子孩子,不胜欷嘘,瞬然泪下。“是我对不起你们……”在唐家,最听家族安排的、事业掌控越多的,便越有发语权,唐济中如其名,表现一直中规中矩,只能管管无伤大雅的小公司,做个名义主管,还得时时看大哥面色,而他执意推拒联姻,迎娶罗颖,更加深了大哥对他的为难。素来坚强的母亲,大过年的,竟跟着哭了。“你尽力了,我知道……”豪门心酸,外人岂知?气氛悲怆,罗颖陡然道:“生活是自己争的,咱们总不能这样一直看人给脸下去,就算我能忍、你能忍,两个孩子呢?还有……我肚里的呢?”“你……”罗颖怀了第三胎,尚不足三月,她亦刚确认,是个女孩子。唐济中极诧异后极喜,再而极苦,他抚着两个儿子的头,样貌端正,各方表现亦不差,难道只因父亲中庸,便要比旁人延了起跑线?不,不能。于是夫妻协商,年后一同至唐老爷子面前下跪,尤其罗颖,那头深深磕碰到地上,弯着腰杆,可声音清亮,字字清晰:“唐家事业遍布,唯独娱乐始终没沾边,我演艺出身,本家亦有经商经验,就当我是替肚子里的孩子厚脸讨个彩礼,请让我们夫妻俩另行闯荡。”老爷子未置可否,瞟了眼这始终没上心的媳妇一眼,为母则强,她表情坚毅,曾经他也看过她的戏,出演的是个侠女,衣袖飘然,走闯江湖,扶弱济贫,原本以为不过是戏,如今看来……倒有几分本色演出。增设一间公司,九牛一毛的事,老爷子索性允了。“天演”就此成立。天演其意,代表物竞天择,对罗颖来讲再写实不过。她离圈有阵子,但手头关系犹在,这圈子有其现实肮脏不堪面,亦有其重情重义面,外加唐家招牌,年轻时曾与她有过一段绯闻的男星,抛却大公司一哥身分,大动作加盟,霉体闻风,自然把他们往日情怀拿来陈年翻炒……唐济中大哥唐济华最看不得此事,把二弟劈头盖脸训了一顿:“你们自个儿丢脸,别把全唐家拖下水!”父亲讷讷垂头,无从争起,唐济华当着全家子的面,给二弟下马威,唐湘昔看着恨着,差点儿奔上前,哥哥唐湘芝摇摇头,拦住他:“妈妈说了,现在才刚刚开始,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忍。”他小小年纪,尽管天生体弱,可脑筋清楚明晰,常做二弟煞车。罗颖则说:“苦的东西,就别搁舌尖上,把它吞了,晓得不?”又附上一句:“可那苦滋味,千千万万不能忘记。”吞,口字上头一个天,天威压着,岂能开口?但凡吐了一星半点,都不叫吞。事业仓促之际,罗颖顺利诞下孩子,取名湘叆。除撷相爱谐音,对内外表达对丈夫自始至终未曾生变的情谊,更因叆字意为云多而昏暗,正是他们如今写照。可她相信终有一天,叆叆散去,破云见日,他们一家四口,能有更好生活。为此,她月子未满,便不顾外头甚嚣尘上的传言,与昔日小生重拍合演当年盛极一时的武侠剧。可这回她改了剧本,女角由她亲自看中的新人担纲,她则出演魔头,一些原本期待她重现昔日侠女风采的戏迷反弹,加之男星前东家提告,使一切蒙上云尘,不见希望。罗颖一意孤行,她说:“若被牵制就不做,那永远没机会证明能行。”于是一伙人静静做戏,直到开播,所有观众均震撼、惊艳了一把。那是个仅有三台的年代,街头巷尾谈论的全是这出剧戏。剧本巧思,迂回曲折,小女星独扛大梁,得了小罗颖美称,罗颖则从侠骨风范一下变成大魔头,教观众难以适应之余,亦展现了她的铮铮戏骨。尤其死前那句不甘呐喊:“人生呐!我不过为自己争口气,错了吗?错了吗?”传遍街头巷尾,成为“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影剧”中,排行前十的经典佳句。小罗颖一炮而红,接连演出几部好戏,甚而转入电影圈,逐步往海外发展;罗颖相中的人,即便未成影后影帝,在业界同样有极好风评,绝对没有演不上的戏。在唐湘昔七岁那年,同样是过新年,老爷子骤然发话:“今天所有人,都上桌吃饭。”众人一惊。罗颖与丈夫事业成功,尽管唐家庇荫帮助不少,可更多是靠自己打拚,吃酒陪饭,弃下身段,处处奔走,付出许多。主桌上,老爷子按往年惯例,首个敬酒,第一杯定是敬帮忙管理事业的弟弟,而敬小辈的第二杯,居然朝向罗颖──“很好,人生不过为自己争口气,这口气,你争到了。”罗颖不敢置信,受宠若惊,连忙回敬。旁人震愕,老爷子新年第二杯酒,代表青睐,敬的竟是个媳妇;第三杯,他举向唐济中:“做人除了会做事,更要会择人,你其他方面不出色,却挑了个好妻子!”唐家不若一般家,他们家规森严,唯独对婚姻毫无强制要求,允许自由恋爱。可唐济华重视名声名利,选了门当户对的千金女,两人相敬如“冰”,并无感情,唯二牵系便是两个儿子与家产,夫妻俩面色铁青,倒是一旁三妹唐济秀凉凉添柴:“嫂子,我也敬你,你这口气争得真好,看来我也该为自己争一争了。”后来唐济秀抛却事业管理,远赴法国修习美术,甚而未婚生子……俱是蝴蝶效应,在此略过不谈。……至今近三十多载岁月,唐湘昔始终没忘怀那段争口气的日子:母亲在影剧方面打下稳定基础,他接掌衣钵,除了延续并扩大“天演”的规模,更加码开发音乐市场,成立“唐艺”──因为他也必须为自己争口气。宣告大众:不倚赖母亲,他亦能有一番作为。好在唐湘昔不仅遗传了母亲赋予的好皮囊,更得了一双锐眼,被“唐艺”签下的人,俱是他慧光钦定,曾有街头歌手在他休闲逛街时遭相中,不过短短三年,已有人气小天王之称。他红得快,一部分是实力,另一部分……基于他的“付出”,唐湘昔给了不少特殊待遇。他不介意爬老板床的人,连母亲都曾被唐家旁枝嘲过贱人,谁比谁伟大?每个人都想为自己争口气,可真正愿意为之牺牲付出的,又有多少?相比那些满口假仁假义、不思进取的人,他反而欣赏目标明确的。至少别人不敢的,他们敢。包含苏砌恒。唐湘昔看得出他眼中有渴望,却望不透他渴望的是什么。名利?舞台?貌似统统不是,他拧眉,坐在办公椅上把玩手中飞靶,转了一圈,继而射出。“咻”──当然没正中红心,而且还离远了,直朝门口去。上班玩靶,是他偶一为之的业余乐趣,跟扎小人差不多,心情不好便来上几发。“哎唷!”特助恰好进来,差点儿被戳中,骇出一身冷汗。“老板呐,发生什么事了?”他受十二道金牌急召,慌得连门都不及敲,讵料就那么一步惨遇血光之灾。唐湘昔面无表情,燃了一根烟,舒舒抽起。他越装模作样,表示事情越麻烦,助理一头冷汗,不知谁今儿个又戳大老板心窝子了。唐湘昔绝对不是惯老板,他乐于培养人才,不惜花费大把金钱,对下头人从不吝啬,可要求起来……绝对能让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从这扇门爬出去。重点是要记得关门。唐湘昔捻熄烟,平静开口:“那什么什么阳,我不是叫你处理掉了?”“啊?”特助回思了把,拾神回答:“您说钟倚阳?”钟倚阳是老板宠儿之一,养了好些年了,直到前阵子忽道弃养,做业务主管的管论和是唐湘昔心腹,听闻消息颇意外,毕竟唐湘昔对钟倚阳的上心程度,他是看着的。遂再三确认:“真要断?不留一阵子再说?至少先把另一个搞定,听下头人讲,苏砌恒迟迟没同意签约……”“断断断,一群不省心的,苏砌恒归苏砌恒,那钟倚阳,难不成我还养他养到结婚生子啊?”那小子是直的,另有女友,他睁只眼闭只眼已久,既然眼下出现一个苏砌恒,颇为顺手、甚为好用,自然再不需要人逢迎,大家分一分干脆。可怜钟倚阳,还不知自己触了老板哪一块逆鳞,特助心叹:啊不就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啰!唐湘昔不耐烦。“我管你倚阳还倚月,赶紧搞定,该给的别给少,可也不必多。男的我手边这个够用了,女的……先留两个,咏琳我们正捧她,我会带她出席一些场合,见见人面;禹菲该进一步了,给她接个好剧本,她挺懂事,脑袋也清楚,迟早会自己跟我断的。”“是。”助理抖擞,一一记下,内心感叹有够苦命:管公司事不够,还得打理老板身遭的人。唐湘昔另外交付完一些事,遣了助理出去,再度点燃一根烟。烟雾在办公室袅袅上升,朦胧了窗外烈日。叆叇早已散去,他们一家在唐家地位早不可同日而语:温善的大哥唐湘芝婚姻美满,夫妻同心,正与唐济华大儿子一较高下,同样受老爷子赏识。至于他么,唐家黑羊,名声狼籍,在旁用尽大哥不知手段,替他披荆斩棘,开出一条朗朗大道,如今功成名就在即,可为何他仍觉眼前布满迷惑尘雾,看不见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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