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敬安下意识退了一步,瞪着那枚盘踞在公司、赞助商和粉丝礼物里华丽的蛇状储存体。
那感觉就像一脚踩空,现实世界呈现出一座斑斓恶毒的地狱。他死死攥着拳头,好像能防御什么。
接着他吸了口气,伸出手把储存体拿出来。蛇在他手中蠕动,他紧紧攥住,比需要的力量大得多。
白敬安回到客厅,夏天坐在沙发上查看屋子的防御系统,看到他进来立刻抬头看了一眼,大概一直在注意他的动静。
他坐在一堆屏幕中,统合杂乱的信息,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衫,在晨光之中样子很居家。
“是什么?”夏天说。
“没什么。”白敬安说,“算个示威。”
他一副随便的样子拿出储存体,丢在桌子上。
夏天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退了两步,还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一手还下意识去抓枪,倒没真把枪抽出来,只是死死抓着枪柄。他立刻意识到了反应过激,强迫自己停下来,做出镇定的样子。
之前查看网络信息时,夏天用新到手的权限屏蔽所有嘉宾秀的广告,后来索性躲到了神殿里……看都没法多看一眼。
有时你要是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就必须转头不看,把深渊封闭在灵魂深处,装成满不在乎。
最后所余只有仇恨和愤怒,想着让什么人付出代价。
白敬安想说句什么,也许开个玩笑,假装并不重要。正在这时,储存体竟然自动连上了桌上夏天的终端。
视频突然跳出来,正是那场噩梦般的交合。
全息画面,做过细节强化。
夏天压在他身上,肩膀到腰身的线条流畅,充满杀气,后背的鞭痕仍旧惨烈,样子残缺但又性感至极。自己双腿缠着夏天的腰,身体战栗着绷紧,遍布指印、吻痕和牙印。夏天一只手压在削尖的床柱上,伤口深可见骨,血色让整件事变得惨烈如同战场。
他们的下身结合在一起,正在**。
那一瞬间白敬安脑子一片空白,音效一流,客厅里传出交合时的撞击、喘息,还有**的水声。他听到自己在哭泣,夏天一点声音也没有。
强行被压在头脑深处的记忆炸裂开来,席卷一切,那一刻的记忆极度清晰,下身被侵入时的感觉,高热的**——
夏天狼狈地退了两步,他站在客厅角落,抓着枪,既好像要冲过去杀死什么,又一副已无法动一下指尖,动一下都会彻底碎掉的样子。
画面里,白敬安精神已彻底崩溃,眼中全是狂乱的恐惧,身体却又完全打开,因为另一个人的侵入战栗。
他听到自己用破碎的语调说道:“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所有的人……”
从头到尾,夏天面无表情,最细微的神情都消失了,他稳定地操他,性感而致命,却又仿佛被那些人抽走了灵魂。
而自己在他身下神经质地不断重复着几个破碎的句子,完全碎裂,在另一个人的撞击下晃动。他灵魂中最隐秘和黑暗之事在上城的阳光下呈现出来。
他听到自己叫出一个名字,灵魂碎掉了般地哀恸与绝望:“小桑——”
那一刻,白敬安通体冰冷,整个人都起了身鸡皮疙瘩,战栗由脊柱冲进大脑。他再次站在了内心的那片深渊之中。
他……几乎什么也不剩了,只有地狱最深处那一点点碎肉,一直在溃烂,想要隐藏,却被强行剥露出来。
病毒给他最后留下的东西,极度的愤怒、绝望和曾不切实际的一点快乐和希望,碎成了残渣,浮在**的地狱深处,在这噩梦般的快感中尖叫出来。
诅咒,呻吟,带着哭泣恳求。
正在这时,站在屋子角落的夏天抬起枪,朝着储存体就是一枪。
玻璃碎了,但那条蛇居然一点事也没有,可怕的交合画面仍然在客厅中继续。夏天又射击了一次,中间几乎没有停顿,打的是他的随身终端。
手机碎掉了,能量弹完全把它蒸发殆尽,交合的场面终于消失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
夏天死死攥着枪,瞪着那一片残余,金色斑纹的蛇在碎玻璃里爬行,随时可能连上别的终端,继续播放噩梦般的场面。
而放过视频的区域一片凄惨的残骸,像是形成了一个旋涡,灼热、色情又恐怖,充满了强烈的侵蚀性。
夏天恶狠狠地瞪着储存体,显然在思考怎么把这玩意儿毁尸灭迹。
白敬安弯腰把它捡起来,转头看夏天,那人迅速后退一步。
白敬安站定脚步,那高热的旋涡仍存在在那里。
不可能恢复原状的。
深渊就在那里,巨大而未知,不能触碰。
白敬安吸了口气,把储存体放进口袋,夏天死死盯着。
白敬安站在残骸一般的客厅之中,他也是一个残片,古老又破烂,永远拼凑不全。
“我……得看这个,”白敬安朝夏天说道,“我要知道我最后一段精神崩溃时说了什么。”
夏天看着他,已经完全退到了墙角。
他张开唇,想说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最终他点点头,尽量朝白敬安露出个微笑。
他站的地方靠着窗户,外面是一片虞美人的花海,如同大片艳红的血般在阳光下燃烧。他面色苍白,死死抓着枪,站在残破客厅的最边角,样子无助又可怜。
白敬安想说句什么,想安抚他,但脑子里又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办。
他转过头,带着储存体回自己的房间。公司别墅的大厅仍旧明亮,地板一派很酷的深色系,不反射任何光线,所有明艳正常的色彩都在那里熄灭。
他感到夏天在后面看着他,样子仿佛这是最后看到他的机会。
中午时,夏天用房间的系统给白敬安发了个短信,问他要不要出来吃饭。
白敬安想,他压根连靠近他的屋子都不敢。
他正盯着那场噩梦的图像,偏执地一帧帧寻找他过去些许的痕迹。
在上城强力的药物下一点零碎的闪回,他在地狱最深处的时候,病毒留给他的最后一点东西。
那座**的地狱一直在那里,漆黑,看不见底,他没法去看,就是做不到。
但他自己的一部分也在那里,过去的自己,只剩下碎肉和残渣,丢弃在地狱之内,曾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记得什么人……他非知道不可。
在那种发了狠的愤怒之中,这个**清晰无比,那是他自己。他不可能摆脱他自己。
他必须记起来。
他冷冷地盯着完全崩溃的自己,调节音轨,判断口型——他说过什么?那最后一点残渣到底是什么?
最后的时候,他在那里……活了很长时间,他大概战斗力很不错,可是谁也没保护得了。他曾经乐观过,但在地狱中一天又一天……看着亲人、朋友、所有爱的人一个个在面前死去,一个也守不住……
最后整个家乡都失去了,成为那些人狂欢的盛宴。
他在战栗中去看夏天。
视频里,他第二次在那人的**下**了,屈辱得令人崩溃。夏天停下动作,低着头,肩胛骨收紧,像一对残缺的翅膀,承受极大的痛苦。
白敬安知道这个时候停下是多么考验意志力的事,但夏天行动始终有序,绝不越过那条线一步。这从来不是**的满足,是在**战场上一场惨烈的战斗。
这是场疯狂的**,但他们干这事儿的动作甚至仍旧是克制的,只想着达到目的。
白敬安看到自己凌乱地挣扎,自己眼中全是狂乱的憎恨与**,他听到诅咒和啜泣,毫无理智,悲惨透顶。
夏天始终把他压得很死,有一刻,那人颤抖着用全是血的手抚摸他的头发,虽然什么也安抚不了。
和狂乱的**不同,他看到那人小心地凑过去,温柔地一次次亲吻他的额角。
他没说话,双瞳一片幽暗,仿佛已经沉至地狱深处,可是动作小心翼翼。
白敬安闭上眼睛。
他听到视频里自己的呜咽、恳求和诅咒,夏天始终没有任何声音。
他张开双眼,伸手去触碰全息图像中夏天的面孔,那人没有丝毫表情,压在他身上,落得如此地步,仍是一副保护者的样子。
白敬安走出房间,夏天把客厅收拾干净了,准备了午饭,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摆弄棉花糖。他拆了绷带,在试手恢复的情况。
看到白敬安出来了,他抬头看他,露出一个微笑,样子小心翼翼。他扎着那个卡通发圈,阳光之下,美好得像个归属。他见过的最温柔的人。
他想起之前看到过一些嘉宾秀的广告图像,除了爆炸和逃亡的大场面外,几乎全是夏天在笼子里的那些……东西。
弄得极其色情,仿佛他所有的抗争、愤怒、帅气……他的长发,他的笑容,他疼极了时的泪水,他骨子里灿烂而骄傲的东西就是专供人享乐的。
嘉宾秀的视频卖疯了,除了那些关于反抗和热血的部分,他知道很多人拿那些视频其实是干什么。
如果说自己最悲惨的画面还放在权贵们的案头,以供享乐,待价而沽,夏天的已经贴上价格标签,成为高热上城狂欢派对上的食物、酒精和迷幻药。
白敬安有一种强烈的渴望,走过去,用尽所有的力量抱住他,揉他的头发,告诉他一切会好的。
他还想把他压在墙上,威胁他,强迫他告诉他他有多痛,让他哭出来,还想让他脱掉上衣,看他后背的鞭伤恢复了多少——
假装所有的记忆、战栗、屈辱、恐惧和扭曲的渴求都不存在,他们好好的,没有被夺走任何东西。
那**如此强烈,烧灼灵魂,不切实际地想去威胁和杀死什么,想去毁灭世界,只要能把一切恢复原状,让他们变回以前的样子,毫无芥蒂,互相开玩笑,找回他好不容易找到的生活。
但他不能这么做,威胁不可能达到效果。
而他知道,他永远不会再去满不在乎让夏天脱衣服了,那个人也不会再因为开玩笑而亲吻他。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夏天唇齿的触感,不会忘了他在床上喜欢咬人,急了时会咬得很疼,但又让人兴奋。
他不会忘记他们身体交合的感觉,那人的一部分在他体内,他……**的形状,**之中轻柔的亲吻,还有他眼中**的火焰……又那么温柔盯着他的时候。
但这却又是那个人这辈子最大的屈辱,他大概恨不得自己死了。
深渊就在那里。
白敬安想,他无论如何都要让一切恢复原状。
不能再提那时的事,他以一种不管不顾的偏执想,不要再伸手碰夏天。
绝对不能再碰了。
直到一切恢复。
正在这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两个杀戮秀明星第一反应是去拿枪,并且做好了各种应对敌人的准备,蓦然生起的杀戮**取代了所有的别扭和微妙。
但接着他们反应过来只是门铃响,还需要探听一下情况。
白敬安迅速拖过悬浮屏,调出摄像头,发现外面站了一大堆人,疑似记者,不像来找麻烦的。
不过这事儿也难说,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夏天一手拿着枪,走去外面去开门,白敬安在后面准备策应。
夏天打开门,摄像头的闪光瞬间淹没了他,无数问题铺天盖地砸过来。夏天面无表情把手背在身后,枪藏起来,不过一点也没有诚意。
白敬安试图听清这些人在问什么,这时,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人开口了。
他面带微笑,胸有成竹,说道:“两位,我们是浮空主城警察局的,有一桩谋杀案,希望两位回去协助调查。”
那瞬间白敬安想起为什么觉得他面熟了,他知道这个人,他是主城警察局的负责人。
嘉宾秀前有警察来问第二轮结束时案子的事,白敬安关注了一下相关信息,在警察局的主页上见过此人的照片。不过后来他发现警局铆足了劲在进行各种新闻炒作,发展还异常狗血,就没再关注了。
现在,这些人显然——带了记者——准备来个突然袭击。不然他们不可能没有收到任何通知。
“我们已经有了证据。”负责人身后一个年轻些的警察说道,是在嘉宾秀开始前询问第二轮赛事后他们不在场证明的家伙。
他的样子与其说在对他俩说话,不如说是在和记者们交流。
“两位既然敢干,咱们也就别废话问什么事了,跟我们回警局。”他说。
夏天冷着脸看着他们,无数摄像头前,他一脸毫无掩饰的煞气,白敬安看到他握着的枪紧了紧。
“我们在吃饭。”夏天说。
“两位,咱们都知道你们干过什么,你们有大麻烦了……”领头的警官说。
“那也要我先吃完饭。”夏天说。
他甚至没再把枪藏起来,只是在手里拎着,一副一肚子火没处撒的样子。
记者们又是一片兴奋的喧哗,领头的警官有点不知所措,杀戮秀选手可不是说逮就能逮的,他们家一般也都是个军火库。但这火药味又让他格外兴奋起来,他说道:“你不要以为你是‘战神’——”
夏天一把把门摔上。
正午的光线好像丝毫都没有照亮他,他筋疲力尽,暴躁至极,瞪着关住的门栋,还能听到外面的嘈杂声。那些人只想得到更多的反应而已。战神阁下,每一张照片,每一个新闻都能让点击率飙升,人们饥渴难耐,分食他的一切。
然后夏天转过头,朝白敬安露出一个微笑。
“去吃饭。”他说。
白敬安点点头,把枪收起来。
他并不觉得饿,但他想和夏天一起回餐厅,解决他们的午餐。
有大麻烦了,他想,但又隐隐地松了口气。他们将再次无视心里的深渊,以战友的身份迎接一切。
他们……必须只是战友。
2.
警局的人带了三辆黑色的坦克式装甲车来,黑漆下有某种高温焖烧一般红色的底纹,仿佛来自地狱的火焰车,十分上镜。
一起来的还有群身穿防暴装束的警察,看架势简直是要去打仗。不过大概就是想在记者跟前秀一下存在感。
战神的新居是一片开阔的花园,多云天气,云层压向地面的地方黯淡如山,朝阳的方向白得发亮。
他们吃饭的一会儿时间更多人聚集了过来,让这里宛如一场小型杀戮秀的现场。
领头的警官穿了身新制服,带着他的警队杀气腾腾地站在花园中,自我介绍叫万成烈,是主城警察局的负责人。
他向夏天和白敬安出示了逮捕令,然后抬起手,后面的人递上了一对高端制御器来。
这东西模样如同一只黑色的鲨鱼,在阳光下光芒流转,天价产品,被铐上了纳米级别武器都发动不了。
夏天上前一步,挡在白敬安前面。
“你来试试啊。”他说。
万成烈盯着他,他们对峙了几秒钟,高级警官上前一步,说道:“我们在405饲料厂找到了他的DNA,夏天。”
夏天面无表情地听着,拎着枪,挑衅地站在他和他的大阵仗之前。
艳阳之下,盛放的虞美人花海像战场狂放燃烧的火焰,白敬安站在他旁边,保持随时可以做出战术反应的距离,样子十足是一对罪犯。
万成烈双眼一瞬也没离开夏天的面孔,满眼狂热,仿佛他是什么人生宿敌。
白敬安正在思考那天晚上的事,想着有没遗漏什么可作为证据的东西,万成烈扬声说道:“何定流,还记得吗?!”
白敬安怔了一下,心想:谁?
“防卫部的将军,一手促成的N区大屠杀向浮金集团的外包,第一个在病毒方案上签的字。”万成烈冷冷说道,“他后来外派到了冰山私保,名下的案子还有T2镇压和鬼歌事件,你们消息很灵通——”
夏天快速扫了白敬安一眼,眼中一片茫然,白敬安也回视他,眼神的飘忽程度跟他差不多。
“他是N区大屠杀真正的祸首之一,”万成烈说道,“别说你们不知道!”
对面的犯罪搭档做出很酷的样子,满心茫然地听着。
新的记者继续朝这方向聚集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弄到的通行权限。
四周全是上城最顶尖的节目组的标志,这片空间处于高热状态,大部分人只是兴奋听着,但当万成烈说出那个名字时,也有几张面孔紧张起来,抬手打电话。
同时,整座上城都在看这一幕,正午的阳光下仿佛有数不清的饥饿的眼睛。
警方显然一点也不急着让他和夏天上车,巴不得能全程在镜头下公审呢。
万警官朝夏天的方向走了一步,露出一个捕猎者的笑容,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你们藏得不错,我们差点找错了人。”他说道,“但谁能想到,会有一个拾荒者看到你们三更半夜去405饲料厂的画面呢。
“如果你们第三轮就死在杀戮秀上,早就变成了一堆破烂再生资源,被忘得干干净净了,可是现在,上城谁不知道战神阁下啊!
“你们的计划很好,但我们也不是吃干饭的——”
白敬安突然意识到万成烈说的人是谁。
他们曾在饲料厂的废料堆里看到过一件昂贵的衬衫,有人捅了那个死者十几刀,夏天还拿着研究了半天,说这衣服是没法回收了。
有人在他们之前来到那座饲料厂,毁掉了一具尸体。
白敬安以最快的速度登录警察局主页,搜寻相关的信息。
现场气氛发酵,万成烈在镜头之前,厉声向他们说道:“别装了,你们从一年前就开始计划这桩谋杀了。
“你们从去年三月就已经在何先生身边种下了保安漏洞,这是一次计划缜密、冷酷无情、跨时一年两个月的谋杀。不得不说,是个真正的杰作。
“我一直在想,何定流身份隐秘,在上层的圈子里很受欢迎,怎么就结下了这么了不得的仇家。我们查询了所有的可能性,知道在过程中找到了什么吗?”
他故意停了停,周围的一圈人屏息凝神地听着。
“何定流,”万成烈说,“在下城反抗军的暗杀黑名单上,是排名第一的那个。”
人群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喧闹,阳光之下,如同没有边际的火药库,随时会自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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