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将求娶玄灵子,请李相助我。”
砰。
伴随着话音落下的,是碎在李凝脚畔的茶盏。破碎的瓷片散落一地,坠落在方形地毯上。
半晌无话,一股难言的静谧氛围在室内绵延,寂然若死。
在前侍奉的女婢煮雪上前拾起碎片,一块一块地收拢至盘中,离开了堂内。
又少顷,似是惊得才返过神来,李凝撑着座椅站起身,望向沈青鸾,确认道:“景王不要消遣老夫。”
那双凤眸亮而锋锐,有不可阻挡且难以压制的气势。
“李相多虑了。”沈青鸾抬手摩挲了一下指间,勾唇露出个笑。“本王诚心实意。”
室中气氛实在太过沉滞,连呼吸之间都觉费力。
李凝搭手在座椅上,面容已因多年操劳略显疲态。此时有侍女换上新茶,热气腾腾,白雾正溢散。
他抬指碰了碰盏盖,指腹在瓷器上压紧,从口中缓缓续出一句话来。
“你与国师,没这个机会,圣人不会给。”
沈青鸾凝眸注视他片刻,润过喉口的茶滚落进肺腑中,随后从那张唇形优美的口中说出来的,却是字字句句尽冰冷的诛心之言。
“所以,才要李大人拼这一回。圣人予我,皆大欢喜,若他做得绝……”她的声音在此顿下,语气轻至无痕。“那不妨,换个圣人。”
李凝倒抽一口凉气,移手按住椅边儿坐了下来,缓了半晌,才徐徐回道:“景王,老夫这半生,事事都在为天家考量。可是五皇子走夜路疯魔了,你搭手这个人,恐怕成不了气候?”
齐谨言的病症根由是在脑子里的,就是治得好夜夜的魇症,也摸不到一丁点儿恢复如常的边缘。这个消息,从帝宫到京中百官,早都已经明白了。
这话一落,李丞相又道:“据那日护送五殿下的侍卫言,还是在往国师府的路上受了惊。这几事之中究竟有什么关窍和牵连,请殿下坦诚相待。”
沈青鸾凤眸微眯,眸中雾沉沉,教人辨不真切:“李相。你我之间,是谁请谁的援手,可不要主次不分啊。”
她一个人也曾办了这件事,教江山易主,天家换面。只是那时不管不顾,过程中实在有些惨不忍睹,但如今不同,她下了决心要娶郑玄,和他修百年之好,能让自己的手上稍干净些,又为何不这么做?
她早就知晓玄灵子是个很能忍的人。若他前世便是从这么早就生了情根,那接下来那十数年,恐怕对他而言非常难熬。但就是这么难熬的境遇下,郑玄尚且都能守住底线,不肯吐露一分的私欲。重来这一回,不主动去牵郑玄的手,难道还要等这个榆木脑袋再犯一次傻么。
李凝早就知道沈青鸾难对付,但没想到她的野心与狂妄到了如此地步,但她口中的姻亲一事,又分外地荒唐。
“景王。”李凝思虑片刻,“老夫三日之后,必定予殿下一个答复。”
“好。”沈青鸾眼中带笑,笑意不深。“恭候李大人佳音。”
·
国师府寂静如常,府中侍奉之人步履轻盈,窗牖半开,微风拂袖。
玉虚臂上搭着一柄拂尘,身着道袍守在帘外。他坐于竹席间,单手撑着下颔,明明是晌晴天,却已生了倦意,困得双睫低垂,睁不开眼。
直至帘内传来收折纸张的声音,一个清越男声唤了他的道号。
玉虚才从半睡半醒的梦境中拔身出来,应道:“师父,我在呢。”随后便进入内室,见郑玄将几张写了字的书信收入锦囊之内。
锦囊内外朴实,唯独刺绣别致,是几朵馨香清雅的兰花。郑玄将锦囊交到玉虚手中,道:“这个是给易侍郎的。”
易凌霄?玉虚心中疑惑,忍不住问了一句:“明-慧太子薨后,又被查出勾结党羽、贪赃枉法等多项大罪,刺客也被证实是曾受太子不公的待遇才行刺的。就连皇后的凤印都交到了贵妃手中,易家已然没落,您送这个做什么?”
郑玄稍稍静默半刻,旋即叹道:“因为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有事情要请他们帮忙。”
玉虚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又觉得以他师父的身份地位,年龄相貌,乃至修行心性,都是人间少有,是俗世尘灰万万不能及的。他哪里想得出有什么可帮忙的地方,只好应了声:“玉虚知道了。”
正待他收好锦囊,行了几步路,却又忽地恍然大悟般回首道:“师父,您这是闲棋一着,留待他用?”
郑玄无奈地笑了笑,颔首认同道:“对。”
玉虚便觉自个儿聪明,以为料到了师父的意图,心满意足地办事去了。
室内唯有郑玄一人,他孤身独立片刻,指腹摩挲过案边的棱角,很轻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将会违父命、违师命、违君命,说得再重一些,这是为子不孝、为徒不敬、为臣不忠。
再加上心有欲念,挟恩图报,他郑玄,真是枉费了这么多年修行。
可是……
红尘间千番磨折、万般辛苦,他皆可承担,却已担不住错过一个沈青鸾的刻骨之憾。
作者有话要说:
心火烧来无一物,尘劳梦起寰宇真,
清净虚无如何见,二十年来只学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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