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愿》
一道血光骤然杀了过来,顾青漾反应不及,只得闭目待死,不料睁眼时眼前人的白袍却彻底染上血色。
「你!」
青漾脸上一白,看着倒在自己身旁的八爷,她也顾不上什幺世俗之见了,一把将他拥在自己怀中,颤声道:「为何要这样做!」
第二次了,第二次了,这种感觉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讶异地抚上濡湿的髮丝,她眨了眨眼,两行清泪如同断线珍珠般,不断掉落。
八爷勉力坐起身子,不断溢出的鲜血把他身上白衣完全染红,他轻咳一声,勉力握住青漾的手道:「我对妳不起,原谅我。」
「我‥‥‥」
见到他站在宇文轰身旁的一瞬,她真的很失望,但现在见到气若游丝,即便弥留之际也要恳求自己原谅的他,她真是有点不忍心了,咬一咬牙,她缓慢而坚定的向他微微点头。
见到他眼神逐渐变得涣散,脸上却缓缓浮现微笑,她心中一时悲愤难忍,只得别过眼神不去看他,八爷却将她一把扳了过来,轻声道:「青漾,珍重。」
短短四个字,却让青漾的泪水再次掉下,她再按捺不住,低头印下一吻。
「来世你渡我,可愿?」
八爷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她手掌的指尖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早在青漾问的时候,他就已经说不出任何话语,儘管如此,他都是向她点了下头,然后缓缓倒下。
感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已完全失去力气,她亦再没言语,只是转身背起独孤晓风,带着统望艺抢出大院。
她脸上已没了泪。
既然今生缘已至此,只愿来世我们能再相见‥‥‥若不能,我只愿你一世长安。
…
天澜皇朝,始元十年。
这是一个盛世。
在当今圣上管治底下,朝堂上政局清明,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帝都长安,那是最繁华的城镇。
今天是个极其热闹的日子,除王公贵族外,不少青年豪杰也纷纷来到都城,人人都想看一场大热闹。
因为,今天是丞相嫡女抛绣球择婿之日。
作为相府唯一的小姐,她自然也是都城中为不少人所熟知的对象,如今二十有一却依旧孑然一身。
众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事来,抛绣球择婿一事就已经传遍京都。
长安,相府。
「小姐。」
门外婢女轻轻一唤。
房内对镜梳妆的少女勾唇一笑,「不是还有半个时辰幺?」
门外婢女一时语塞,跟随小姐多年,她当然知道自家小姐在这些时候绝不容许他人搔扰,只得应了一声,便站到门外一旁。
拿起唇纸细细抿了一口,对镜抿匀,再拿起画眉炭笔,轻轻在双眉画了两下,打量一眼镜中清丽秀雅的人儿,她满意一笑,轻声道:「竹翎,进来吧!」
被称为竹翎的待女推门入房,拿起梳子开始给少女梳理头髮,纤纤十指在那三千青丝间不断穿梭,绾成双螺髻,再在髮髻上簪上一根羊脂白玉簪,腰间则是挂了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饰,除此以外全身上下再无其他饰物,在一身白衣映衬下,显得柔和温婉,清雅大方。
少女淡淡一笑,抬手扶了扶头上状似摇摇欲坠的玉簪。
她就是今天抛绣球摘婿的主角,相府嫡小姐,百琊。
…
天澜王朝设五名外姓藩王镇守藩镇,因他们个个都掌管豁地的军政财大权之故,朝廷对他们表面礼遇,但实际上却极其忌惮他们的地方势力,所以从建国起就立下了藩王不得随意进京的律例,除非君主召见或特殊情况,藩王某程度上就只能待在自己的根据地中,处理地方军政要务。
七天前,临江,临江王府。
主厢房中,一名白衣青年端坐于阁中首座,正提笔处理着案上文件。
「王爷,有京城的消息。」
青年听此停下书写的手,却没有抬头:「进来吧。」
门外冲兵推开房门进入内室,朝青年拱手一礼,便把手上讯息递上。
青年接过信纸,把内容扫视一遍,随即露出笑容。
若能成为相府的承龙快婿,那必然对日后对他日后打算有极大帮助;而且这都算是特殊情况,进京方面不成问题,他进京的另一个主要目的,可是因为想会一会传说中的百家小姐。
就不知道,她是不是和自己记忆中频频出现的那人有所关联‥‥‥
想到这点,古清扬嘴角又一次没忍住微微上扬。
…
临水之青,平安一生,若无一青,竹篮打水一场空,家破人亡名败裂。
这是天澜第一禅师为百琊卜过的挂。
有青则一生平安风平浪静,没青就家破人亡身败名裂,此挂的含义不可谓不深啊。
基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百丞相及其夫人始终没有帮百瑯布置过成婚之事,但身为女儿家始终都是要嫁人的,他们护得再紧也没用,自家女儿都没说什幺了,他们作父母的也没理由反对吧?
但百琊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之所以答应择婿的原因是在于一个梦。
梦中,她总是见到一个白衣青年,虽然她并不知为何这陌生人会闯进自己的梦境中,但每次见到他时,百琊心头就会莫名泛起痛感,这种难过的感觉就像被掠夺胸腔氧气般,使她难以呼吸,直至那青年转过身来,说他是她的前世。
她一笑置之。
佛家轮迴一说,前世之因,今生之果,依百琊看来,这八爷都并非什幺大奸大恶之人,又为何愿意寄宿于她的梦境之中?
「我想妳帮我找一个人。」
白衣青年温声开口,清朗温润如斯。
「好。」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神采飞扬依归。
…
突然一阵脱力,仿佛灵魂脱离身体般,全身上下无一不痛,冷不防一阵吸力,方把神智安回原位。
睁开眼来,周边摆设却是陌生至极,看着这古朴的木製天花、樑上的淡黄纱帐、床边的木製梳妆台、窗边的木製书柜,还有桌上的凤鸣古琴和文房四宝,从此可见,这房间的主人必然是一位知书达礼、才艺非凡的官家小姐。
古清扬坐起身,正要下床,谁知又一阵脱力,幸好一双手及时伸出来把他扶住。
「小姐。」
来人正是竹翎,见到自家小姐一副不在状况的模样,她又唤了声:「小姐?」
古清扬本来还顾着出神,但听到「小姐」这称呼后,他不由得微微一愣,想开口询问却又不敢然启齿。
犹疑半响,古清扬方道:「抱歉了,我我现在就是有点脱力。」
一开口,他不禁睁圆双眼,清冷如泉的声音,少了丝柔媚,却有着与生俱来的温润,仿如一壶年份未足的好酒。
要不是方才睁眼时已确认过这副身体的性别,古清扬肯定会以为那人会是一名落落大方、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那幺,现在是这身体的主人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吗?
还有,「她」究竟是谁?
抱着满腹疑团,古清扬只得开口叫竹翎拿一些和这身体原主身份有关的物品来看看,起初他都没找到什幺线索,直至见到桌上的一口匕首时,他方令竹翎退下,拿起匕首细细端详。
他随手挥舞了两下,虽材质称不上削铁如泥,但用作防身之用都足矣,鬼使神差的,食中两指不禁轻轻扫过剑身,直至匕首的剑柄部分,古清扬停下手,指尖摩擦着那微微凸起的部分,不由得定晴一看,顿时连眼色都变了。
这部分刻着一个人名,无独有偶,竟就是丞相府大小姐的闺名:百琊。
…
就同古清扬所料,百琊灵魂进入了古清扬身体,不过她的反应显然比古清扬淡定得多了。
「王爷。」
百琊微微一笑,道:「何事?」
「相府来函,邀请王爷来一聚。」
百瑯轻应一声,便抬手示意待者离去,她看一看镜中丰神俊朗的青年,洒然一笑。
虽然想不到两人交换灵魂的契机,但她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这原因肯定跟当天抛出的绣球有关。
百琊只记得,当时自己只见到一个白衣青年随手一捞,便把绣球接在手中,向众人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她当时正欲开口说他是得到绣球之人,谁知心头一痛,便不支倒地,失去意识。
一睁眼,人就已经躺在京城临江王府主室的床上,只见四周设备简约素雅,床上却没设纱廉,在这微寒的春夜中,难免有点冷意。
「冷。」
她不禁揉揉手臂﹐但睡了这幺久自是没可能再睡了﹐百琊只好拿起挂在一旁的外衣往身上一披﹐便往外头走。
此时,外面荷花池残荷处处,因为花期未到之故,整个荷塘看来仿若一潭死水,就只剩下数片枯萎的褐色荷叶在水面浮动,和春夏之际繁花似锦的境况相比,格外苍凉。
看着在池中显得凄凉无比的残荷,百琊却是勾唇一笑,繁花似锦很美没错,但朴素清雅也有其非凡之处,现下残荷满塘,自是有另番风味。
就这样看了一回,她正要起步回去房间,不料却突然听到一声:「王爷。」
她挑一挑眉,从四周环境来看,她可以确定自己仍然身处于长安城之中,而现下长安城中的外姓藩王,就只有临江王古清扬一人。
那现在‥‥‥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
一路听着不同的道贺之声,古清扬表面微笑以对,内心早已烦躁连连。
他就只是个替身矣,本以为灵魂寄宿于百家小姐身上可以避免了这些他在临江时最怕面对的外交事务,没想到‥‥‥
究竟「自己」何时才来?
想到这里,古清扬不禁向一直笑着招待来宾的百丞相投以不善的目光。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眼前这笑得温文尔雅,看似温和无害的中年书生是只老狐狸,否则怎可能居于丞相高位多年却始终无人能动摇其位,这一来归功于百相本来的议政能力实在无人出其左右,二来百家于京城的庞大势力也实在不得不令人严阵以待,要不然百丞相当年以半数家产赠予皇室的话,他们百家早就无容身之地了。
「你,究竟是谁?」
在丞相府中,百相是第一个知道他并非真正百琊的人,而他对于自己身份也无否认,直接将一切和盘托出。
当下,百丞相盯着古清扬半响,眼前明明是自家女儿的脸,当中却装了一个男人的灵魂,而且不知道那人是否对女儿不利时,百丞相看着古清扬的目光当然称不上友善。
「百相放心,晚辈绝不会造出任何使令嫒有所损伤之事。」
古清扬道。
百丞相听此一声冷哼,「哼,你现在在我女儿身体里当然说得信誓旦旦,但交换回来以后呢?」
古清扬微愣,他从来不是贸然作出承诺之人,但当时,他却作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承诺:「此誓不变,永无绝期。」
…
「臣欲娶百丞相之女——百琊为临江王妃,请皇上为媒。」
难得身穿紫色朝服,金冠束髮的青年郎君单脆跪下,抱拳朝帝王如此说道。
「古卿好眼光,但百相同意吗?」
说着,皇上一脸看好戏的神情转向百丞相,后者似乎想说些什幺,但一碰到百琊目光,他本来想拒绝的话都尽数吞回肚子里,只得回道:「承蒙王爷错爱,不过此事事关小女终身大事,老夫仍需徵询小女意见,望王爷见谅。」
百琊听此似笑非笑地看了百相一眼,随之温文一笑,「多谢百相。」
随之,她转向皇上,躬身为礼道:「臣先告辞。」
虽然一切都演得天衣无缝,但未到殿上百琊心中还是没底的,而且最近在临江王府中已收到大量信函催促,既然接到绣球就必须尽快成婚,每次看着这些大同小异的信件堆,她就总觉得头上乌鸦一片片。
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避不过。
今天是下聘的黄道吉日,是日一早,金色流光缕缕洒下,点点飞舞,说不出的醉人心弦。
在这天公作美的好时节下,一行二十四辆,每个箱子也挂有火红丝绸的马车,从长安城城门慢慢驶到内城。
火红绣球,三色牲畜,显然是聘礼的样式,究竟是谁家儿郎要娶妻啊,虽然看不到箱子所载的是什幺,但从这马儿们身上隐隐冒出的汗珠来看,肯定是有一定重量的,光是聘礼都这幺多,正式迎亲时岂非不得了?
领头之人一身黑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细看下衣襟还有一朵小小红花,是标準新郎倌的装束。
围观百姓们见此不禁感到好笑,那下聘不是家人等忙的事吗,怎会有新郎倌自己来的?
无视周边人奇怪的目光,百琊目无表情的坐于马背之上,内心却默默无语了。
自己向「自己」下聘,这种遗和感实在过于强烈,她需要冷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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