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蘅走了,崔丰玉却也没了心情锻炼,许是母子连心,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正踌躇间,未关的大门外忽传来了煞有介事的敲门声。
随着崔丰玉的一声“谁啊”,门侧移出个人影,她先是张着嘴在模糊回忆中搜索了一遍,揪出了应属于这张脸的大名,而后,惊讶到结结巴巴道:“薛、薛督军……”
报纸上的人脸有些模糊,但气质不会错。
“杨蘅刚走。”直觉让她没有客套,直接甩出了这句话,果然薛临歧点点头,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现身见夫人。实不相瞒,我这三天一直在你家附近徘徊,趁杨蘅出门或归来时偷偷看他几眼……”
“督军这是为何……”崔丰玉咋舌。
“我只是想亲眼看看,杨蘅有没有过上他想要的安定生活。看到他和夫人过得还好,我就放心了,准备离开回山西,所以来见夫人一面。”从崔丰玉寄给他的信中,薛临歧知道这位母亲已经察觉到什幺了,也知道了杨蘅家的地址,趁着年关过后军中无事,来金陵看看杨蘅,却也是只敢远观,生怕打扰。
在寒冬中遍遍彷徨,热血依旧难凉。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杨蘅离开他后过得好,他就从此放手。
薛临歧没打算让崔丰玉知道他和杨蘅的“往事”,他现身告别,是想叮嘱杨母开导开导杨蘅自卑,再打听一些关于杨蘅的近况,来满足自己一颗思而不得的枯渴心脏。
谁知崔丰玉此时并不欲深究他的来意,只抓住救命稻草似地道:“薛督军来得正好,小蘅应该还没走远,你快去跟上他看看——”
不待薛临歧追问原因,崔丰玉已经道:“我觉得他最近状态很奇怪,刚才又诀别似的和我说了很突兀的话,我怕他是要去做傻事,我只是老女人一个不中什幺用,还请薛督军去帮帮他。”
“好!”相信为人母者的判断,薛临歧神色一凛,转身走出大门……
脸颊被冷风刮拂的躁疼尚未散去,杨蘅往麻木的双手哈一口气,将药釜放上点燃的小灶。
他昨天已经把药煎好存着了,今天来到租处只需要热一热,仰头灌下去,然后躺上床等待命运的审判。
毕竟是偏方,自己的身体特殊,又没个人照应,他已经为最坏的结果做好了心理准备。
假如孩子能流掉,他也能活着回家,自然是最好;如果活不下来,也没什幺不甘心的——谁叫他走些邪门歪道,出卖身体来换得轻松度过难关呢,他活该!只要母亲安康,就当是他抵命。
如果孩子没流掉,还不如让他去死算了,他以后怎幺见人?
浓黑药汁渐渐由冷转热,氤氲起来的苦味仿佛是步步逼近的噩兆,杨蘅坐在床沿,将脸往围巾中埋了埋。
纤长眼睫毛闪一闪,啪嗒挤出颗泪来。
这是那次从医院看完母亲回学校下车时,薛临歧套给他的、他曾经嫌弃很土气的那条围巾。
他几次想还给薛临歧,终究还是忘了,第二个七天结束,再不相见,只得自己留着,埋进衣柜深处,不敢用也不敢看,偏偏又在放假回家时将这条围巾挑进行李,带回家继续藏进衣柜。
就当,做个纪念吧。放进衣柜,衣柜对着床,便像黑夜中也守着他似的。
今天,他将这条完全与棉袄不相配的围巾带了出来。
如果薛临歧能陪着他就好了,如果薛临歧在的话,会让他留住这个孩子还是打掉?会不会薛临歧已经忘了他,另有新欢?
用力吸着鼻子,将脸埋进围巾胡乱磨蹭,然而围巾早没了温度与气息,只有磨得脸颊生疼的糙,但杨蘅不愿停下,只竭力感受着这件身边唯一与薛临歧还有关联的事物,自暴自弃地想着,如果打胎药没用,干脆就自杀吧——
意外怀孕,他不恨薛临歧,只恨自己是这样一幅畸形的身子,恨自己没有母亲那样的勇气独自抚养一个孩子,他能做的只有不给任何人添麻烦,自己承担这件事的后果。
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杨蘅从床沿站起,走到灶边,拿毛巾端起热了的药釜,将其中液体倾入瓷碗,倒了满满的一碗。
气泡炸裂的浓黑药汁,滋滋作响的苦辛白烟,不愧是能杀死一条小生命的烈性药,或者直接称为毒药,光看着就叫人害怕。咽一咽口水,催着自己别让药又冷了,杨蘅端起碗,送到嘴边,张口,屏息,吸入——
1≈2→3d∑an╰m@ei点咕噜咕噜,喉结耸动,忍受着呛口的味道,杨蘅强逼自己一口气灌完,这时,门口忽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接着便是声焦急的——
“杨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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