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过往的遗憾（2 / 2）

「妳不吃了？」我看着筱筠的餐盘。

「被你气饱啦！」离开座位之前，筱筠不悦的对我使了个眼神：「哼！」

「筱筠，等等…」筱筠朝琴房的方向走去，消逝在我的视线里，我默默吃着冷掉的晚餐，无奈的低着头：「唉，前几天不是还很开心的嘛…」

高三那年的六月初，我準备前往日本参加小提琴比赛的前一晚，筱筠对我发了脾气后，就离开餐桌，去为了维也纳的钢琴大赛练琴了。

那天晚上，我看着比赛指定曲目的琴谱，戴着耳机、反覆听着小提琴曲，在书桌上直到睡着。

曾经有人问我，如果真的有台时光机能回到过去，你想回到什幺时候？

「上个月的威力彩头奖累积到十三亿欸！」苏祐昇大啖盐酥鸡，笑着说：「想都不用想，当然是回到开奖日的前一天，这样我就是亿万富翁啦！」

「那翔宇，你呢？」还记得那时建诚刚失恋，建诚时常跟祐昇来我房间聊天。建诚拿着啤酒，醉醺醺的问：「你想回到什幺时候？」

「想都不用想，当然是高中的时候…」那天我喝着可乐，却被那俩人的酒气薰得感到微晕。「如果那台时光机坐一次要价一千亿，我会用尽一生来赚钱！」

两个喝酒到开始变得多话的人，却突然安静下来，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你没事吧，心情不好吗？」「有困难要说，别跟我们兄弟俩客气！」

「你们在演哪齣啊，我没事啦！」我开了一瓶啤酒，举起手说道：「只有我没喝也太不够意思了，来！」去年筱筠的忌日那天，我第一次因为喝到烂醉而起不了床，整整旷课一个上午。

如果那一晚，我知道自己是最后一次和筱筠见面，我就不会拿着没有温度的小提琴，而是紧紧抱着筱筠，对她说出藏在心里的话，带她去没去过的地方玩，陪她去看她最爱的电影，买给她橘子熊的造型节拍器。

葡萄酒变不回最初的葡萄，只可惜再多的如果，也无法改变结果…

隔天中午，我坐在候机室、戴着耳机做听觉练习，直到登机时间，我才随着同学与老师的脚步前往登机门。

『哔哔！』排队等着上飞机之前，我的手机传来简讯的提示音。

「是你的手机吗？」一旁随行的老师听到声响，转头问我。

「嗯。」我轻轻点头。

「记得将手机关机。」听完老师的叮咛，我赶紧打开简讯，是筱筠寄给我的。

『Sorry，昨天对你太兇了，比赛加油喔，不要紧张，我明天就去看你了，希望你有好的表现。』筱筠跟我约好要来日本看我比赛，事前也徵得家长和老师的同意，没出国过的筱筠，拿到办理好的护照时，十分兴高采烈，还为此看了不少日本的旅游书籍。

『谢谢，一个人搭飞机要小心喔，比赛结束后我们再一起去玩。』回覆简讯后，我将手机关机，继续做听觉练习，直到双眼慢慢阖上，醒来时，我已经抵达日本的仙台机场。

做完赛前练习后，我们来到下榻饭店附近的餐厅共进晚餐。

「我要…这个拉麵好了，看起来很好吃。」

「我要猪排咖哩饭！」

「这个是什幺，鳗鱼饭吗？」随行的同学看着写满日文的菜单，不知从何点起，负责口译的老师帮大伙点餐，坐在靠走道座位的我，则是用简单的日文对服务生说：「我要一份猪排咖哩饭，谢谢！」

点完餐后，同学用不可置信的表情对我问道：「翔宇，原来你会说日文啊，我怎幺不知道？」

「高一才开始学的，只会一些简单的生活用语。」我微笑回答。

第一次参加国际音乐赛事，我感觉有些紧张，其他同学也是类似的心境，老师特别在晚餐时间叮咛我们放鬆心情，把这次的比赛当成宝贵的经验就好，说来简单，但我不免感到莫名的心烦，却也说不上为什幺。

或许是为了筱筠的事吧…

「今晚好好休息，调整好状态，明天中午我会去机场接筱筠过来。」老师带着微笑，拍拍我的肩膀：「在筱筠面前可别漏气，要好好表现啊！」

「嗯，知道了…」我有些难为情的回答。

「什幺，黄筱筠要来吗？」「是啊，你不知道啊？」「她不是还要準备维也纳的钢琴比赛吗？」聊着聊着，同学们开始起鬨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你没听过夫唱妇随吗？」

「身为筱筠的好姊妹，我可是很吃醋呢！」

「石翔宇，筱筠来日本后是归我们大家的，你可别霸佔她呀！」

「是，我知道了。」我微笑的说。

回到饭店后，我们继续做些简单的赛前练习，老师们嘴巴上说要我们放轻鬆，其实心里比我们这些学生还紧张。

「翔宇，为什幺你要放弃音乐？」当我决定推甄非关音乐的科系时，老师脸上流露的不是担忧与责备，而是为人师表的关怀之情。「你的术科成绩很优异啊，全国排名第十五，确定不往音乐这条路继续深造吗？」

「老师，我…并没有放弃音乐。」每个指导过我的老师，都问过类似的问题。「我追求的不是高超的演奏技巧，或是卓越的成就，我只是换个方式来享受音乐、学习音乐，况且我还有想做的事，等着我去做。」

也许筱筠是因为担心我，才会这幺生气吧，只是我对于反覆练习音乐、参加比赛、检定考试的日子感到疲乏，逐渐对音乐产生得失心，遗忘了学习音乐的初衷，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才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来面对音乐。

这样的自己在旁人眼中，是很不知珍惜的吧，如此任性妄为…

「怎幺没看到郑老师的人？」

「郑老师去机场接黄筱筠，应该等等就到了。」

隔天下午，我们一伙人来到比赛会场，直到比赛开始，去接筱筠的郑老师仍未抵达会场。

「刚刚跟郑老师联络过，他说班机误点了，会晚点到。」

「嗯，我知道了…」我索性将杂念抛诸脑后，专心在眼前的比赛上。

「八号参赛者，石翔宇，请準备上台…」唸到我的名字时，我的手还有些颤抖，但只要想起筱筠在赛前陪我练习，还有她的加油打气，紧张不安的心情便舒缓许多。

比赛开始了，我深呼一口气，在灯光照映下的偌大舞台，用全身的律动拉起琴弓，心无旁鹜的专注于演奏，直到结束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流了满身热汗。

「郑老师和筱筠他们，还没到吗？」晚上回到饭店，我不禁疑惑的问。

「刚刚打给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应该就快到了…」对于老师的回答，我隐约感到不安，却也没有多想。

「他们也太慢了吧，我们都比赛完了欸。」

「换你点餐了，菜单给你。」

吃完晚餐，我瞧了眼手錶，依照日本的时差，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却仍不见郑老师和筱筠的蹤影，我心里的疑惑与不安逐渐膨胀蔓延，他们到底去哪了，怎幺还没回到饭店，出了什幺事吗？

『好舒服啊…』刚洗好澡，我穿好衣服走出浴室，同寝的同学正巧要走出门外。「翔宇，郑老师他们回来了，胡老师叫我们等等去他们的房间一趟。」

「是喔…」我拿起吹风机，并问道：「那筱筠呢，她回来了吗？」

「郑老师都回来了，筱筠应该也到了吧…我先过去老师的房间，你要快点喔！」

「嗯，知道了。」

同学走出门后，我吹着头髮，不经意的看着电视，上面正在报导新闻。

『今天中午传来一则不幸的消息…』要关上电视之前，我看到了这则新闻，虽然听不太懂报导内容，但新闻的标题写着『飞机失事』。

『台湾飞往日本仙台的某某航空，于上午十点发生空难，坠落于九州外海附近，这是近年来发生最大规模的空难，罹难人数高达两百三十多人…』

『啊…』不知为何，我突然打了冷颤，吹风机不小心滑落手中，发出沉重的声响。

『不对，筱筠已经回饭店了，我在乱想什幺啊…』我蹲下身捡起吹风机，全身冒出冷汗，脑海莫名想起，筱筠前几天在学校时，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情景…

呜呜，好痛喔，今天怎幺这幺倒楣啊！

明天双鱼座的运势是大兇欸，吼吼，不过你看，巨蟹座是大吉。

石翔宇，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很难过吗…

「筱筠…」我关上吹风机，连房间钥匙都没带就夺门而出。

「筱筠！」来到老师的房间，大伙都到齐了，唯独不见筱筠的身影，我慌张的问：「筱筠呢，她怎幺不在？」

「这…」郑老师脸色沉重的看着我，其他人也缄默不语，神情同样难掩哀伤，这令我慌乱的心情更加不安了。

「翔宇，你先把门关好，进来再说…」不等郑老师说完，我断然问道：「筱筠她人呢，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

「听说你今天演奏得不错，很有希望入围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我试着保持冷静，不停袭来的惶恐仍是令我失去理智：「筱筠她人呢？我在问你话啊！」

「石翔宇，你别这样…」筱筠的好姊妹起身劝阻，双眼却泛着泪水。

「筱筠她…」如果此时有面镜子，我的模样是不是像一头狰狞的野兽？我凝视郑老师的脸，为什幺表情如此哀伤凝重，为什幺不是平时满脸笑容的郑老师…

「筱筠她搭的那班飞机…坠毁了…机上的乘客全数罹难…」郑老师擦拭眼角的泪水，哽咽的说：「下午我在机场，等罹难者的名单出炉…筱筠的名字…也在上面…」

筱筠的名字…也在上面…

哪个好心的人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