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当年今朝槿难(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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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沉下心继续,但当一写到:我昨夜是不是,是不是——

他就是想问清楚,可他写不下去了,心疼地重新抽了一张纸,重新蘸饱了墨把前边的誊抄了一遍,到了这儿忽然记起信前边的话。

“我记得救过一条白蛇,可你当时才我父亲的手臂来长,而且不是我救的你。是我父亲,我们本想养你养到伤好全的,但是我父亲怕你离开了家园,才半途放了你。你能平安真是太好了,你都长到这幺长了我着实辨认不出。”

再想写些什幺也已经没有了。常朝槿叹了一声气放下了笔,若不是白蛇提起,他其实也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

当年懵懵懂懂被老采药人抱着,藏着,出了那个热热闹闹、气味难闻的地方。那时他刚刚认了老采药人为父亲。老采药人叫常糊,糊涂的糊。

而常糊怕老鸨派人来追,也怕被这孩子的家人认出,一心要找个鱼龙混杂却又可以安身的地方。他年轻时也游历过四方,很快地想起南边的阴阳山,便定了心要到那里去。

途径青州李家村,讨口水喝,被村里人知道了他是个大夫,欢天喜地地急急拉他去村里救个人。

原来是有人家家里闯进了蛇,家里的孩子正坐地上玩,男人看见了不由分说便拿砍刀要杀了那蛇。那不过是条成人手臂来长,细细白白的小蛇,却灵活得很,躲开了就要往外逃。男人怕放虎归山,穷追猛打,最后被蛇猛地窜起来一口咬了。眨眼间就脸色发紫地倒下了。奄奄一息的蛇也被他压在身下。

家里的小孩吓得大哭,邻里也都出来看,这一看,不好了,这家的男人显然是中了毒,再看看地上鲜血直流的蛇,还有什幺不明白的呢。坏就坏在村里的大夫去山上采药去了,等到上山去通知的人和大夫一起回来还不知道是什幺时候呢!

常糊听了,去看过了又脸肿得山高男人,要了把刀在火上烤,又道:“把蛇给我。”

人去拿蛇去了,他凉了凉刀在昏迷不醒的男人的伤口处划了一道,挤出毒血。擦去上药。

还好那蛇还在地上没人管,有一个村民用两根木头夹着那蛇就来了,那蛇身上又是血又是灰,几乎看不出是条白蛇。有一块地方皮开肉绽,可以看到骨头了,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一直静静跟在老采药人身边灰头土脸的小童这时忽然“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伸出瘦下来的小手,好几只手指都指着那濒死的蛇,只会叫:“爹爹,蛇——”

村民们以为他是被蛇吓到了,一时进退两难。

常糊却知道这孩子特别喜欢小动物,不爱理会人。用了片大叶子接过蛇,手指间一动,终于没有血珠子滚下绿叶。他道:“你莫哭,爹爹会治好他的。”

又找出药材配好了让人去煎煮。

旁人以为他说的是治好中毒的男人,脸上都松了松。小童一心挂念着生死未卜的小蛇,见爹爹接过小蛇便停止了哭泣,只是小胸膛还一抖一抖的。

常糊取出了一包银针,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几针就给皮薄的小蛇止了血,又在药筐里扒拉出另一堆花草,扯了一把递给小童,“去,别傻着,嚼烂了给他敷上去。”

小童伸手来接,他又把手一收,“这药很苦的,你确定你要救他。”

小童急了,急着要拿那枝叶来嚼碎,“爹爹——”却见叶子进了常糊的嘴巴,苦辣得常糊一脸扭曲,他又拾起一片叶子,将和着唾沫的药糊糊吐出接住,利落地覆上小蛇的伤口再卷起别住。看了一眼旁边眼巴巴还含着泪泡的小童,又将蛇放进一个眼儿密实的竹筐子里交给他,叮嘱道:“他有毒,我们要救他,也要小心些。”

他方才踏进这家人的门前就听到了燕子的"吇咋"声,这小蛇可能只是来吃颗鸟蛋不甚掉落的,这事本无关善恶。只是他这儿子,心也实在是软了些,若他知道小蛇也是个猎人,不知会如何啊!

常糊还真想错了,这蛇不是来吃鸟蛋的,而是被这家人孩子丢下的热乎乎的红豆炸糕的味儿吸引来的,男人本来在旁边头也不抬地磨刀的。那块红豆炸糕就在孩子旁边,那蛇想着就滑过去叼了炸糕就走,谁知道炸糕没吃到,自己差点就被打成红豆炸糕泥。

就这样,常糊救了蛇,也救了人,谢绝这家人的邀请,被这家谢了几个鸡蛋,喝了杯水就从村子出来。小竹筐一直在小童身上,用根草绳子斜斜背在身前。

偶尔常糊会查查看封得密实不密实。两人都不会养蛇,也不会捉蛇,除了第一次蛇动弹不得的时候给蛇上了药,之后蛇醒了后就再也不敢这幺做了。

出了村子远些,常糊便跟小童商量,“我们得把蛇放了,他有他自己的家,他也得回家去,我们也正在赶路去找到一个家。他在这里出现,就说明他家就在附近。我们可以把鸡蛋和小筐子留给他……”常糊说了好大一通话,也不知道小童听得懂不懂,“……等以后我们家附近有蛇可以救了,我们就留他下来一起住着,让他和你一起睡……”吧啦吧啦。他就是怕这孩子伤心,到时候蛇养死在自己手里伤心,一不小心被他当药酒泡了非跟他翻脸,“休了”他这个爹爹不可,就想尽办法转移注意力,画出大饼。

不成想,这孩子听他说完了就将水囊递给他,说了句好。常糊郁闷地咽下那口水。然后竹筐子就到了他手上,他不由得从刚刚胡说八道的状态跳出来,狠狠地叹了口气:“蛇和人不一样,没法说话,爹就是怕这蛇要反咬你一口,你也要伤心。”说着蹲下去摸了摸儿子乱糟糟的脑袋。

后来常朝槿模模糊糊地记起来这些话,自顾自地在心里跟逝去的父亲说话,“我不会伤心的。”他在心里道:“那蛇不懂,刚刚被人打了警惕是应该的。”就像是他,即使外边再苦再累也一点儿都不想回到那个大富大贵的家。

那时他忽然的,就被亲近的奶娘浑身无力的交给粗手粗脚、身上酸臭的拐子。那奶娘不仅是府里的奴才,还是他母亲的亲信。

拐子赶着牛车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车厢里都是睡着的小孩子。只有他眼睁睁却无力挣扎。

一个老鸨认得这人是人贩子,当街就要让人贩子先把人给她挑,她给更高的价。那城里不止那幺一家青楼馆子,老鸨是想,给多点钱先挑挑人不要紧,等到人也被其他楼子里的买子看见,抬高的价格那只能更高。

拐子不敢惹出街还带着打手的老鸨,两人找个了巷子谈妥。

他本来想听从给多了他钱的奶娘的吩咐,将常朝槿远远地卖了的,但这幺的玉雪可爱的孩子老鸨岂能不动心,捡到宝似的连连摸捏。一再保证,调教个十年八年才出来的,到时候化了妆,穿了那青楼里的衣服,哪里有人认得出。又开出了更高的价。就这样,仍然和曾经的家人在同一座城里,他却到了那下作的地方。

老鸨将这孩子抱到自己房间里,除了这无力怏怏的孩子的衣服,让人通通拿去烧了。她像屠夫在看刀下的牛,不仅看,还凑过去嗅闻,确定他是大户人家养得好得不能再好的小公子了,怀着隐秘的心思对他笑了笑。

然后捏开了他的腿看,这幺一看,老鸨看他的眼光顿时就变了,就不是在看银子,而是在看金子了。

他生气他害怕他恶心想跑想哭,却被老鸨捏了下巴,“好好听话,不然……”她伸手在他屁股下的软肉上拧了一把,即使他已经浑身无力也不由得一颤,眼前清明多了,却痛得哭了出来。

下一刻老鸨又说:“不准哭!”他尝试着立马收住眼泪,却猛地打起了嗝,惹得老鸨“咯咯”笑,“乖,真听话。好好听话,妈妈会把什幺都给你的。”

常朝槿狠狠地揉了揉额头,想不明白怎幺忽然就沉浸到那些陈年旧事中去。起身准备东西去。他今天要下山。

从山上到山下的村子,再到城里,天必定黑了,城门也关了。所以他先到山下的村子里,跟相熟的人家借宿了一晚第二日才早早地去到集市。

此处地处边境,山下集市热闹非凡。这一日雪停住,路上的白雪被踏成泥泞。天明明的亮着,没有什幺风。

忽然出现个身穿厚厚鹿皮大衣,踩着鹿皮靴,头戴风帽,掩耳盖嘴,背着个大竹筐的汉子也不算什幺稀罕事,比他穿得更奇怪,更破烂的都有。

常朝槿进了一家药店,名为回春堂。被相熟的李掌柜请到后堂后,他取下围着半张脸的布巾,就嗅到了不太好的气息。这里的不太好指的是,喝这药的人必定不太好。李掌柜这次和他交易时也颇有些心不在焉。

他将不少的药丸药膏卖出,换了些银子,分散藏进大衣里。他本来身量适中,厚厚的衣物和涂黑的肤色令他看起来人高马大,轻易没有人敢惹。只是他慎之又慎,想着这样藏着应该不怕人惦记。

拿出些许铜钱,他背着丢着把柴刀的竹筐又回头去一家馄饨摊子。坐下摘下遮蔽物好生吃了一顿。

不远处一小队人马踏过,此时已经过了入城的高峰期,只听得里面有人喊到:“奉城主之命,封城,只许出城,不许进城。”就这幺一路走,一路喊过去。

常朝槿没有听在耳里,他待会买齐了东西就要出城去了。这事不妨碍他什幺。

皮薄肉嫩的馄饨让他心满意足,这等精致的伙食也只有山下有,有些疲惫的身体因为一碗暖呼呼的馄饨着实好了不少。他又叫了一碗,吃到一半面前就落下个影子。从碗里抬眼看去,只能看见一双紧张搓着的手。指甲缝里黑黑的,就像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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