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细琢磨,更觉那冷不丁半路杀出的赵让是罪魁祸首,虽如今要借其力而奈何他不得,但能让那人痛一痛,却总是好事。
于是安顿好谢濂,子玉入琉璃塔与诸人会合,见过礼后,她将谢府的今夜之劫详作叙述,语音落后稍停须臾,笑向抱琴默坐的赵让道:“忘了知会将军,令妹已嫁入谢府,作了尚书侍妾。妾本望着她能就此享福,孰料今上狠心,令妹怕是难逃生天,还请将军节哀。”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赵让,不愿错过这个男人脸上任何一丝愤怒或痛苦,然她凝神片刻,却是失望了,那赵让全然无动于衷,五官如铸,神色不见半点异样,也未曾说出只言片语,只听着上位“他”侃侃而谈,时而点头罢了。
最后他也不过问了一句:“陛下既有庇佑中原子民的宏愿,为何坐视门阀尸位素餐,却不待见三皇子?”
子玉听得此问暗笑不已,赵让既口称“陛下”,却又问得这般一针见血,她瞥眼海玄,果然那人也一时语塞,沉吟片刻才长叹着回道:“此事说来也是朕的耻辱,朕那老三的生母,实际是个无名无姓的蛮夷女子,朕一时失察,令此子作为皇嗣而生,起居册书中明载,朕……也无可奈何,唯有将老三交由当时地位低微的一位宫女,假作是她所生,这也是为保他一命不得已为之。”
赵让终于挑起了眉,然开声仍无不见波澜:“那三皇子的生母?”
“自是死了。”海玄再叹道,“她本出身敌国,若活着,老三定是保不住,朕又怎堵得住天下攸攸之口?”
“原来如此!”赵让喃喃。
子玉直等到赵让起身告辞,也不曾等到赵让再向她问一句妹妹的事,倒是她沉不住气想要问一问铭儿,她虽知铭儿曾擅作主张入宫见那赵让,当面诀别,但并不晓得其间具体,见赵让举步欲离,情不自禁地低呼了一声。
赵让停步,神色自若低转向她而来,走到近前,忽而轻声道:“铭儿何其不幸,竟有你这样的母亲!”
子玉勃然变色,正待开口,蓦然她神色一僵,两眼圆睁,鼻翼猛收,难以置信地大张着口喘气,胸口冰冷后是前所未有的剧痛,那痛楚之剧之烈,让她根本无1⊥2‖3d▓anξm╯ei点法成言。
她不支倒地,双手捂向前胸,直到亲眼见到两手一片赤红的血色,她才信了这荒谬的真实,知觉渐沉,痛楚也迅速转为麻木,她两眼不自觉淌下热泪,满怀仇恨地要再剜一眼赵让,却已是无能为力。
赵让听着四周的惊呼,将剑刃犹在滴血的剑扔在子玉的尸身旁,重新抱稳了古琴——这古琴内中置了一柄薄剑,能在欢宴上出人意料地夺人性命,他用于此处,干净利落,将场中所有人都骇住了。
他看向海玄,那向来胸有成竹的住持现下也是一脸灰败,面色极端难看,赵让淡淡地道:“陛下适才也听到了,此女借刀杀人,臣妹无辜受牵累,臣既要报家仇,也断不能无视此恨。陛下是要现下问罪于臣,还是赦免臣罪,一切依计而行?”
海玄默然,他看着地上已然香消玉殒的美人,只不过片刻,断然抬头,佯笑道:“朕如何能为一个女子而问罪股肱贞臣?来人,送赵卿!”
赵让将古琴放下,单膝跪倒,口中道:“臣告退。”
周校尉送赵让到塔下,瞅着那一言不发的男子,倏然开口道:“赵将军,你的胆子也忒大了些,你就不怕那位陛下当场把你剁成肉酱幺?”
赵让定眸,淡然一笑道:“不怕,我如今是有用之身。再说,周校尉,生死由天,怕又有何用?”
周校尉嘿然两声,不再答话,转身走回琉璃塔内。
而赵让却知,他这番动手,可不是“生死由天”的事,而大有可能掐断自己的一线生机。
莫说那海玄定是记恨于心,就是初见那日,子玉为谋先机而给他施下的毒,当世也不知还有何人能解。
说来也可笑,以毒攻毒,子玉所下的毒竟是压制住他体内原先的剧毒,若非上回琉璃塔之遇那女子主动说起,赵让还浑然未觉。
他面沉似水地返回居处,遥望天边未沉的冷月,想到命运多舛的长乐,与犹迷茫于何去何从的李铭,手刃仇人的快慰稍纵而逝,余下的尽是对那两个后辈如剜心般的痛惜。
“长乐,大哥负你……”他只能在心中把这话辗转碾磨,眼中却不能有泪,神情更不能有丝毫异样。
独坐于窗前,直到晨光渐熹,赵让起身,唤入侍从,伺候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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