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最快的才走出摄影棚门口,午后的电视城空空落落地,宽阔的林荫大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头顶的黄叶沙沙作响。
冷不防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石南透!”
石南透抬起头来,不久之前才分别的夏若亚,居然出现在这里。她应该已经回过家了,重新换上她惯常喜欢穿的白衬衫和石磨蓝牛仔裤,脚上一双鲜红的马丁靴,整个人干净利落。
“怎么到处都有你?”
石南透脱口而出,夏若亚则蹙起了眉头:“什么到处都有我……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
夏若亚不由得语塞,其实她纯粹是出于好奇心理所以才到电视城里来的,在此期间,她心中一直转着一个念头,所以迫切地希望见到石南透,想要证实一点什么。然而当她现在真的碰到了石南透之后,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没事的话就回去吧。”
石南透说着,一边自顾自往前走去。
夏若亚顿时全身热血往上涌,心中一直盘旋着的想法冲口而出:“你果然去找屈冰了啊?”
话一出口她马上就后悔了,因为石南透的脸色突然沉下来。
他低沉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他的目光是如此可怕,夏若亚不由得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弱弱地说:“那不是很明显吗。那边是她工作的摄影棚……”
“是吗?这样啊……”石南透听她这么说,吁了一口气,说,“没什么。我的事情已经完结了,咱们回去吧。”
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夏若亚在后面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她说:“你们的关系果然不简单吧?”
“……”
“你喜欢她吗?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喂,我问你呢,说话啊!”
“……”
“石南透,既然你喜欢人家,为什么不去争取?”
石南透猛地停下脚步来,夏若亚一个收势不及猛地撞到他的肩膀上,顿时痛得眼泪汪汪地。她捂着鼻子抬起头来大叫:“痛死人了,你干嘛!”可是,下一秒,她就不由自主地禁了声。
石南透瞪着她,他嘴唇紧紧抿着,眼神深处似乎有火焰在燃烧。虽然现在是在大太阳底下,然而夏若亚的背脊还是冒起了一阵寒意。
他恶狠狠地瞪了她好一会,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过身来甩袖而去。
夏若亚被他抛在马路边上,气得大力一跺脚。
“喂!”
石南透头也不回。
“石南,你再喝这么多,肝会坏掉的。”
宾白点燃一支万宝路,重重地吸了一口,浓浓的烟雾顿时包围了他和石南透四周的小小空间。石南透趴在桌子上,旁边是一个歪倒的芝华士酒瓶。
“¥……,¥”
他咕哝了几句。
宾白俯下身子,伏到他耳边:“怎么?”
“……错……”
烂醉如泥的石南透,说起了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胡话。宾白把脸凑近了一点,想要挺清楚他到底说的是什么,突然一个激灵,把身子撑了起来。与其同时,石南透也从桌子上跳了起来,“哇”的一声,开始搜肠刮肚地大吐特吐。
“喂,你这样干,很伤嗓子的!”
虽然唱摇滚的嗓子沙哑一点更够味,不过很显然,现在不是尽兴喝酒的时机。酒入愁肠愁更愁,石南透心情不好,再喝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宾白等他吐得差不多了,不由分说地扛起石南透来,往酒吧外面走去。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要了两瓶矿泉水。
“去……去哪里……”石南透含含糊糊地说着,还试图把脚往酒吧里拐,“我要……我要喝酒……”
“别喝了。”
宾白拖着石南透往相反方向走去,直到来到一个人烟稀少的街心公园上,才一把把石南透丢了下来,擦了擦汗。
“这是哪儿?”
“让你冷静的地方。”
宾白说罢,把冰凉的矿泉水瓶放在石南透额头上。石南透猝不及防地啊一声大叫,顿时酒醒了一大半。宾白见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眼神也清亮起来,这才在他旁边的草地上坐下,打开矿泉水递给他:“喝。”
石南透拿过矿泉水,乖乖地依言喝了一大口。宾白这才打开自己的那瓶水,小口喝了起来,慢慢斟酌着字眼说:“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变成这幅德行了吧?”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宾白收到石南透的电话,把他叫到了可以赊账的暗夜公爵酒吧里去。一见面,石南透就一声不吭地点了瓶酒开始喝,直到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宾白虽然不知道他去过哪里,不过近段时间能够让石南透这个样子的人也不多,他大概也能猜出个**分来。
“说吧,是屈冰,还是夏若亚。”
宾白单刀直入。
石南透停止了喝水的动作,双眼通红地瞪着宾白。
宾白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半晌,石南透才开口说:“你怎么知道是她们两个?”
他的声音沙哑得出奇。
宾白啧的一声,摇摇头:“一个就算了。你还两个一块上?女人是老虎,你不知道?”
“女人是老虎那是首歌。”石南透飞快地接下去,“我上午去找了屈冰,她答应帮我们安排档期了。”
“那不是好事。你们可以两清了。”
石南透哼了一声,“什么可以两清,感情的事,能说清就清的吗。”
“人家又没有拿刀逼着你爱她,你能怪谁。再说了,这么多年来,其实也是你一头热的多吧?”
石南透默不作声,宾白认为他是默认。他叹了口气:“她对你够可以了,又推荐ep,又联系公司,这次又……”
猛地,宾白住了嘴,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石南透抬起头来:“什么?推荐ep?你说什么?!”
夜静寂寥的街心公园内,石南透的声调颤抖,声音高亢,惊讶到了极点。宾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苦笑起来。
作为年中几百张自己灌录自己发售的摇滚唱片其中一张,潘神的实力虽然出类拔萃,毕竟受众太小。要不是屈冰知道了他们发行ep,又私下听了这张碟然后找到宾白商谈。他们的唱片估计也早湮没在茫茫碟海中了。
出于心照不宣的原因,屈冰和宾白非常默契地都没有在石南透面前提起这件事。宾白找石南透商量的时候,也只是说他们被唱片公司发掘了。热心的石南透,毛遂自荐去见制作人,这才有了和夏若亚相识的一幕。
宾白现在真想抽自己耳光,原本应该烂在肚子里的事,居然一个不小心说了出来!
石南透见宾白只是苦笑着,并不搭腔。心里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颓然坐到,手扶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还有酒吗?”
“把你带出来,就是不让你喝。”
“……我今天见到他了,孙尧。”石南透看着宾白一脸茫然,又加了一句,“屈冰的未婚夫。”
“哦。”
宾白淡淡地说,他知道,现在石南透需要的是一个听众,而不是任何能够安慰他的人——这就是为什么石南透找他出来,而不是找纪然澈的原因。
“他能够给她的东西,我给不到。”石南透嘴角噙着微笑,盯着公园远处那空无一人的回旋木马,静静地说。
“屈冰之前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伤害,现在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今天的一切都是她应该得到的幸福。孙尧对她很好,那是真的好。”
“你从哪知道他对她好?”
“他的眼神。他看着屈冰的眼神不一样。不是花花公子那种荡轻浮的眼神,他真的是想和她厮守一辈子。”
于是宾白又不吭声了。
石南透闭上眼睛,慢慢地回忆白天发生的事,过了好一会,他重新睁开眼睛。这一次,他的眼神清亮了许多:“我想,我终于可以放心地忘记她了。”
“嗯,原本就没有结果的感情,还是忘记的好。”
宾白喝了一口水,又问:“那么夏若亚呢?又是怎么回事?”
石南透唬地坐起来,声音提高:“怎么又扯到她那块去了?”
“奇怪,你刚才自己说的啊!”
虽然习惯了大家都不按牌理出牌,可宾白还是觉得石南透赖皮透顶。石南透听他这么说,又瘫倒下来:“是我说的吗?”
“从语言上推测,是的。”
事到如今,石南透还有什么可推诿。他只好老老实实地把下午在电视城怎么见到夏若亚,然后怎么和她产生争吵然后丢下她甩袖而去跟宾白交代了一遍。
宾白一边静静地听着他说话,一边看着石南透表情丰富生动的脸,若有所思地再次点燃了一万宝路。
最后,石南透说得口水都干了,喝了一大口水,停了下来,满脸无辜地看着宾白。
“所以,其实不是我的错吧。是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觉得你应该赶快找到她跟人家道歉。”
石南透几乎没有一口老血喷到天上,他看着宾白,一脸看叛徒的仇视:“为什么要道歉?凭什么要我道歉,明明是她多管闲事!”
说起这档事来,石南透一扫之前的颓唐失落,神奕奕地据理力争。宾白叹了口气:“人家特意千里迢迢来找你,说明人家在意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把一个女孩子丢在大马路上。说得好听点你这是线条不解风情,说得不好听了,你这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她又不是我的女朋友,什么解不解风情……”
“但人家好歹是个年轻女孩吧。身为男人你这点风度都没有吗?”
石南透真怀疑夏若亚是不是给宾白提前吃了迷药了,怎么一向理智冷静的宾白居然处处维护她。不过他又不得不承认,宾白说得有道理。
“所以,还是低一次头吧。”
宾白下了结论,石南透不以为然地撇嘴。
“哼……”
有些时候,某些决定真是很难下决心定下来。可是如果身边有一个人帮你下决定,那就不同了。
现在的石南透,正是处在这个关口。
而毫无疑问,宾白,则是那个能够把他往正确的选择道路上推的那个人。
宾白的理智、宾白的敏锐、宾白对旁人的观察入微和把握得当,都是石南透,甚至整个潘神乐队的其他人所不具备的。
一支乐队想要在娱乐圈中走得更远,那么这样一个舵手必不可少。
一个迷惘的年轻男人,要在思维混乱的情况下知道下一步怎么办,那么一个这样的朋友,也是至关重要。
骑着房东那辆破永久驮着宾白回来,一路上幸亏没什么人,不然石南透说不定不用等到mv投放那天就已经打响知名度了。那辆车子在两个体重超过150斤男人的重压下差点没散了架,而在石南透终于停下蹬自行车的动作,跳下车子推开院门时,车子那老旧的链条终于无力地呻吟一声,哗啦地散落到地上。
“……好了,以后都不用坐这么丢脸的车子了……”宾白不无庆幸地抚着自己的屁股说,“我的后丘(臀部)啊……我的后丘……”
刚才那一路,可把他颠簸得够呛!
而石南透则傻了眼,一下子蹲到地上捡起那条断开两截的链子。
“怎么坏了!”
“三十年服役期的老自行车,还能驮着我们回来就相当不错了!”
“可是我哪里有钱赔给房东!”
一想到自己已经身无分文还要背负上几百块“巨资”负债,石南透很难不悲愤。宾白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别这样,好歹都是要出道的人了。你总得有点明星架子。”
沮丧地把自行车推回原地,石南透走进北院自己的房间。
他掀亮了电灯,雪一样的灯光把整个房间照得明亮无比。屋子里两卷铺盖,一卷在地上,一卷在床板上,一切都还维持着白天他刚刚和夏若亚离开时的样子。
——“你应该跟人家道歉。”
宾白刚才的话回响在石南透耳边,他关上门,挨着门板坐了下来,若有所思。
如果跟她道歉,那么该怎么说?
——“对不起,我不应该乱发脾气。”
突然这么说,光是想想都觉得可笑。
——“夏若亚,那天是我不对。”
可是,如果她问他到底哪里不对,他又该怎么说?
对了,最大的问题其实出在,现在夏若亚对他的过去产生了异常浓厚的兴趣,她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而恰好石南透却最不想跟夏若亚说起那些话题。
或者,这才是问题的本所在。
石南透本来就不是特别会跟人打交道的人,他思考了一会这个无解的问题,最后脑袋一跳一跳的疼了起来,他干脆就不想了,在桌子底下拽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来上网消遣。
看了一会网页,又玩了一会游戏。外面的北风吹得越来越紧,像野兽在怪叫。石南透已经很困了,临关机之前,他登陆上自己的小企鹅。
凌晨时分的各个聊天群里,热闹依然。时差颠倒的人们不知疲倦地刷新着一条又一条的信息,五颜六色的大小各异的字体飞快地在屏幕上出现又消失,石南透打着呵欠一一点开那些小窗口又一一关闭掉,突然,他飞快点击鼠标的手指停住了。
好友列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无辜少女的头像,微笑的萝莉面孔头顶上顶了一坨可笑的便便,静静地停留在在线好友名单的最下方。
“这个人是谁?”
石南透不是网虫,他的好友基本上都是现实中的朋友,但是这个女孩子,他却完全没有印象。他点开她的资料,看到她的名字——果儿一夏。
“果儿一夏?是谁?”
他自言自语着,脑中飞快地出现一个人的名字。他不由得脱口而出:“靠,不会吧!”
到底哪个家伙那么没义气,把自己的企鹅号码给了夏若亚!
石南透看着那个顶着大便笑眯眯的萝莉头像,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开始输入信息:“是夏若亚吗。”
那一瞬间,他突然心跳如雷。
夏若亚的信息回复得很快:“是。”
“对不起。”
道歉,石南透并不觉得没面子,事实上从他骑车在电视城里出来,他就开始后悔自己冲动了。宾白这么一说,恰好给了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没事。”
网络那头的夏若亚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回答很简短。然而她的头像上面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的提示,一股热血突然冲上石南透的脑袋,他飞快地输入:“你什么都别写,先听我说。”
那边果然乖乖的停止了“正在输入”的动作,静静地等待起来。石南透有点笨拙地跳动着手指,开始在空白的聊天窗口上写出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
那是他和屈冰的故事。
……
他跟屈冰认识的时候,正是在最冲动最愤世嫉俗的年纪。自以为无人理解自己的他,吉他成了他的最好朋友。
那天,他正逃课出来,躲在学校体育仓库里弹吉他,却遇上了到他们学校来交流拜访的屈冰……
一切仿佛是上天冥冥中注定一样,原本偏激而沉默自闭的少年,在大不了自己几岁然而却成熟得多的姐姐关怀下,一点一点地走向社交的世界,同时也发现了自己音乐上的才华。
“屈冰喜欢唱歌,人也长得漂亮。她带着我,进入了地下摇滚的圈子,并且鼓励我开始创作自己的歌。一开始本没有人理睬我这个没没无名的小孩子,是屈冰,坚持在每一次的演出中都唱我写的歌。渐渐地我的知名度也就起来了……后来,他们知道我除了会写歌之外,还会弹吉他,宾白就找到了我,邀请我加入‘潘神’。”
朝夕相处,志趣相投,屈冰出现在石南透梦里的时候越来越多,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对他而言都是那么的特别,那么的迷人……
电脑那一头的夏若亚,写着:“那你为什么不争取她?”她看了一眼“正在输入”的石南透,眉尖微微蹙起,最终还是删掉了这句问话,等待下一段文字的出现。
不过接下来的故事也不长了,石南透最终还是向屈冰表白过。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屈冰一向只是当他小弟弟看而已。
女神的微笑,依旧亲切可转眼遥远,就像太阳的光,举目可见却遥不可及。
在短暂的欢乐时光之后,屈冰凭着石南透给她写的歌成功出道。她的生活离地下摇滚的圈子越来越远,但她还保持着和石南透的联系,他把对她的爱全部化成她每一首歌的歌词,只是“在一起”这种话,从此再也不曾说过。
直到如今,她,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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