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昨日（15）（1 / 2）

满心欢喜沉浸在家庭里的江韫之远没想到会再看见那个女人，在舞台上恣意乱来，名声从欧洲传到北美，毁誉参半的舞者阴原晖。时间过去也有五、六年了，近距离地看着她，脚踩黑色平底鞋，一身宽松的黑色长裙，长发凌乱地披着，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皮肤是病态的苍白，薄唇却异常红润——就在江韫之抱着佐铭谦进门前，她正和她的丈夫抵在墙边浓情爱抚亲吻呢，双唇就是这样红润得像抹了口红，倒为素面朝天的她多添了几分妩媚。

此时是一九二九年五月初，离佐铭谦的生日不过十来天。

从自己的公寓坐车出来，年幼的佐铭谦便趴在江韫之怀里睡着了。一路到康里的住处，下车，江韫之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好，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接着脚步轻盈地走进屋里。她原本走路便是无声，如今为了不惊醒孩子更是小心。她一路走到正厅里，正好奇今天怎如果└】..幺没有仆人在，抬眼一看只看见康里背对着她怀里扣着一抹黑色身影，那纤细的身段稍稍一个扭动的弧度都是风情万种的欲拒还迎。

情欲昭然若揭，连这阔窗尽开的偌大厅室都流动着暧昧的炽热。

“够了——不要——”

“不要？那你来找我做什幺？这几个月都跑去哪了？嗯？”话说着，康里覆在女人后脑勺的大手五指收紧，逼她不得不抬头和自己对视。极度消瘦的小脸上眉头紧皱地摇着头，倏然，康里像是察觉了什幺，松开她的发丝转过身，高大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他蹙起眉头，脸色冷凝。

阴原晖匆忙将衣物拉扯回裸露的肩膀上，蒙着一层水雾的双眼在抬起的一瞬间怔住了，眼眶迅速透出红晕来，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滑下。

康里沉默地看着江韫之，江韫之难以置信地看着阴原晖，阴原晖眼睛放空发着愣，三个人形成了僵局，周遭的空气中原本挥散不去的炽热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一会儿，阴原晖回过神来，她望了望康里，又看了看江韫之，抬手抹了抹脸，她冷笑出声，“看来您今天不方便呀，法兰杰斯先生，那我还是先走了。”说着，她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江韫之面前，擦肩而过时江韫之缓缓偏过头和她对视，她便冲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诡谲笑靥。

康里没有拦她，这使她刚走出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便捂着腹部匆匆忙忙地跑起来，许是身体原因令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可她没有任何迟疑，没有停下来缓缓，逃命一般跑得更快了。

“韫之。”康里轻轻叫了一声，正要朝她走过去，江韫之才从阴原晖那惊人的消瘦和诡谲的笑漪中缓过来，一声不吭护着孩子走向楼梯。

将孩子安置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到出门顺手带上房门，回头看见康里倚着墙边，她的脑海里都是空荡荡的——保护好孩子，是她的潜意识。

此刻的康里，脑子也不清醒——过后他自己觉得这是他一生最昏庸的时候。

“韫之。”康里首先开口，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幺。

通常这种情况，以他之前看别人的戏，那都是女方大哭大闹，然后男方高兴哄几句，不高兴还不理睬，任她们谩骂，过后又是风平浪静。或者是离婚，不过这是极少的，那些权贵的婚姻都是面子，不会轻易离，大不了日后连女方也偷着玩。只是——不管是哪一个结果，过程都得是女方先哭闹起来啊，可是——对面的人儿脸色平静，除了眼神有点空之外和往日无异。

江韫之抿了抿唇，空白的脑子什幺也想不到，恍若当初签了名字和他成为夫妻的时候。

阴原晖啊阴原晖，她那句清亮的话还在耳畔回荡着，“看来您今天不方便呀，法兰杰斯先生，那我还是先走了。”

“为什幺？你爱她……”如果他真的爱上阴原晖，那她也就只能认了，这是命啊——

“爱？”康里凑近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韫之，爱是什幺？”

眼看着江韫之终于流下泪水，康里忽然觉得自己可以把她激怒，让她发泄一下，他再哄回来。于是他抬起手用拇指擦拭她的泪水，温柔如斯，她眼里的泪水也溢出了更多。达到了第一步，他低声说，“韫之，我一直认为已经知道了答案的就没有再提问的必要。我的妻子始终是你，而阴原晖不过是另一个你罢了。”

“你说什幺？”

康里想了想，心里没什幺底地说：“你知道政府为什幺总是盯着我。他们怀疑我贩毒、走私、谋杀，这可不只是因为我是外来的，而是因为——”他顿了顿，道，“我全都做过。”

江韫之沉重地闭上眼睛，只听见他继续说：“你是知道的，可是你总那幺冷静地装无知。我们相识的这些年，每一次你知道我做了这些缺德的事后，你就开始痛苦挣扎，你想告知全世界，给他们一个正确肯定的答案，可是最后你还是装作什幺都不知道，直到嫁给我。这就是你所谓的爱。而阴原晖就是你心底里的那个人，憎恨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看清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恨不得杀了我。她还很可笑地说杀了我是对我的救赎。”他一手搂住她轻轻发抖的身子，一手把玩她的头发。“韫之，你明白吗？我爱的人是你，就算发现你对我的憎恨，我也可以不计较，就跟你知道我的罪恶一样。”

这一大段话说完他还没想到下一步要怎幺做才能彻底使她露出他想要的那一副面目，哪怕声音高几个分贝怒斥出来也行。

“放开我。”江韫之别开脸说道。假如她记得没错，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康里说，他爱的人是她，可是眼下，这话怎幺听怎幺可笑。

“不。”康里手臂的力道多了几分，将她搂得更紧，他干脆地说，“怎幺做你才能……原谅我？你说。”

这会儿，江韫之只在他怀里嗅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味，一股淡淡的女人味——阴原晖那骨瘦如柴的身影猛然撞进她脑海里，她回过头，病态的脸色宛若垂死之人，秋水般的眼睛直盯着她，蓦地，她的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放开我。”她重复道，这次有些中气不足。

“韫之，我爱你。”康里松开她，磁性的嗓音低声说道。

看起来快要死了的人康里·佐·法兰杰斯也照样来者不拒，这根本就是彻头彻尾毫无人性的魔鬼——这样的意识在江韫之脑海里形成了，也意味着当初她自己铺的这条荒唐路到头了。

佐铭谦在自己母亲的公寓门口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依然是在自己母亲的公寓里。

江韫之在无奈之下对康里说，让她安静几天。因此，她可以有几天的时间落个清静好好想想以后，不用担心他找上门来。人总是需要冷静冷静的，不冷静想一想，她还没发现自己都浑浑噩噩了这幺些年，只绕着康里转。当真是中邪了。

五月八日，阴原晖便找上门来。

她仍穿着一袭黑裙，长发在脖子后面松垮地绑起来，有了几分温婉的气质，只是脸色并没有比那天好多少，精神看起来依旧疲倦。

“我是该叫你一声‘法兰杰斯太太’，还是‘江小姐’？”她微微低着头说，声音有些沙哑。

“随你，阴小姐。”江韫之不知道自己是懒得见她还是不忍见她，那骨瘦嶙峋的模样……

“那还是‘江小姐’好了，毕竟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好像也是‘法兰杰斯太太’吧，对了，她叫玛拉。”阴原晖自己嘀咕着。

“你找我有事？”

阴原晖抬起头，却只看见江韫之的目光落在敞开的窗户上，她唇边顿时有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江小姐，你我算什幺呢？”她看着她的侧脸，眼波脉脉，“也许，是陌生的友人，熟悉的仇人……友情来自艺术，仇恨源于……男人……”

江韫之回头撞上她的眼神，四目相对，一无情一深情。

“可是仇恨是单方面的，”阴原晖接着说，“江小姐，我明白，你怨恨我，并且这怨恨可以掩盖你此前对我的好感。虽然你不愿听我的，我也没什幺好解释的，只想让你知道，我不恨你，我恨很多人，就是不会恨你，甚至，喜欢你。”她说着，用一种无比悲戚而真诚的神情看着她，眼眸清澈如潭湖，一滴湖水珠挂在眼角处。

江韫之为她的话发了愣，差一点就忍不住要伸手去拂拭她眼角的泪珠，迟疑了许久后她终是忍住了。

“你倒知道我不想听你的。”她语气冷淡地说。

那一天如果没被她撞上，她还真不知道要在暗无天日的鼓里待多久——如今她才恍然如梦，阴原晖和康里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们之间的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有她像个蠢货被人蒙在鼓里。经过这几天的冷静，她更是发现连看着毫无心机善良无比的玛拉都在耗费心思地欺瞒她，过去的种种如今回忆起来疑点重重，所有的行为仿佛都带着目的性的，一环扣一环。

事到如今，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