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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后把讲学会定在了城外寒山寺,请主持静寺七天——福建那场讲学会只有四名讲师,也开了三天,他们请来的名儒就有十余人,七天已经是往少算说的了。

众人匆促变更地点,安抚群妓,重新协调讲学与游玩休息的时间……

他们这么辛苦筹谋,福建人却似总要和他们过不去。

徐珵回乡不久,一篇汀州府通判桓凌写的“讲学会筹办要则”便在整个江南流传开来,里面写的赫然就是那天宋时指点徐珵的说法。只是他在文中写得更深刻细致,并将宋时安排筹办讲学会的目的、过程都不加藏私地写了出来。

——宋时办这大会时,他是全程给了支持的,写出来的文章自然比旁人更详实。比照着这篇文章来办,差不多就能办出一场能叫与会之人皆有收获的讲学会。

虽然通篇没有一个“苏”字,可他们若还照原来的模式办讲学会,就得被看过这篇文的人嘲得体无完夫了。众人看罢,脸色都变了几回,脾气差些的书生直骂:“若非有元玉兄力劝咱们从俭办会,有祝兄作主改在寒山寺讲学,咱们岂不是被这篇文章嘲个正着?他明知道咱们的讲学会会办成什么样,怎能故意写这样的文章!”

徐珵虽也羞愧难当,却还是替他说了一句:“他们也是当面先劝了我不该这样办讲学会,后写的这文章,并不是当面不说,等咱们大会已开完了才遽然发文嘲笑的。”

祝颢也赞同他的说法:“我看他这文章不是针对咱们,倒像是听了咱们的想法后觉得不妥,怕别处办讲学会的也像咱们这般走偏了路子,故而专门立个范式,以备人借鉴。”

这话说得甚是公正有理,但听他说话的人却都无心夸赞——若真个处处都办起讲学会,他们苏州会不会湮没在这场讲学大潮中?

他们虽然对本地名士的讲学水平有自信,心里却也都多了几分阴霾,不由自主地打听起了各地讲学的情况。果然,在他们苏州的讲学大会开始前后,便有消息传来说江西、湖广、浙江、山东等地也都办起了讲学大会。

江西的讲学会直接办在了他们借以掩羞的朱陆鹅之湖会所在地鹅湖寺;湖广是在“朱张会讲”之地,也是朱子亲自重整的岳麓书院;山东有孔家子弟主持,再不须外物添光彩;浙江虽无先圣遗迹,却也有西湖风光……

九月初九的苏州讲学大会虽然尽是名家主讲,衣食住行也色色精致,令人流连忘返。可它作为一场讲学会,仍是没有特别出众的特色,最终还是淹没在了前后几场讲学会中。

被邀去参加大会的福建学子更不讲理,根本不体谅他们的大会是在桓凌那篇文章出来前就筹办了的,回乡之后便与亲友议论,嘲讽他们的大会是按着桓凌那篇《要则》办的。更刻薄的,还要嘲苏州才子只有衣裳和怀里的名妓时新,讲学方式却还和私塾里的先生教小学生一样,早已落伍多时矣。

这些流言传回苏州,气得众才子气血上涌,写了无数篇文章反驳这些无稽之谈,细细论述自家这场讲学会上讲的精义要领……

然而这些文章也和他们的讲学会一样,淹没在了各省文士吹捧自家讲学大会的篇章当中。或有一两篇因文采出众而流传得广,但世人提起讲学大会,还是要说“自福建办了一场讲学会,各省都开始效仿了”。

徐珵心绪颇有些低落,以为是自己去汀州府的那趟才勾得桓凌写出了办讲学会的要则,以致各处纷纷效仿,他们苏州夹在当中,毫不出色。

幸而祝颢是个担得起责任的人,主动把办讲学会不出色的原因揽到自己肩上,向众人说道:“最初是我向伯贤兄借了园子,又是我主张到寒山寺讲学,因此使诸位在兴办此会时顾忌重重,没能办出特色,皆是我之过。听闻明年福建还要办此会,我欲亲眼一见,看看他们除了办得稍早,又想出个自习会,还有什么强如咱们的。”

此言既出,徐珵便第一个起来附和。在他之后又有几名才子起身表态,愿与二人一道去见识见识福建人的讲学会有什么地方能胜过他们的。

——哪怕拼着这一场秋闱考不过,也要亲看看那个写文章教人办讲学会的桓通判和主办大会的宋时都是何等人物!

苏州才子们咬牙切齿地念着桓凌、宋时兄弟,京中也有更多人念着他们。

一场省级的讲学盛会即可说是文坛盛会,何况福建那场大会后,隔不几月又有数省名士才子相继举办这等规模的讲学会。讲学会从南到北,天下学风一时浓郁到了人人必谈讲学,新的理学文章一日三传,多到令人抄写不过来的地步。

礼部尚书吕喆都被惊动,要亲自给各地提学御史写信询问。

不用说,他的第一封信是写给福建提学御史方思瀚的。而第二封信却不是后来写给其他兴起讲学风潮之地的学政,而是他的门生,当日硬求他帮忙转调到地方任通判的桓凌。

福建到京师隔着三个月的路程,这封信却只是座师写给门生的慰问,不能从急递铺走,所以他并不急着收到学生的来信,而是在朝会之后对桓侍郎感叹道:“天下学风自福建起,福建学风自伯风起,这字终没起错。崤山兄有此佳孙,令郎又教出一位好弟子,实在教老夫羡慕。”

首辅虽然羡慕,桓侍郎心中却是乐少忧多。

若能不叫宋时出名,他都宁愿孙子不出名。那宋时名声越重,他家当初与宋家退婚之事便会叫越多人提起,周王的婚礼尚未定准,若这桩旧事被翻出来,于他、于他孙女都非幸事啊……

他心中苦闷地感叹一声,又恨桓凌不安心在京里帮他,非要跑去武平。

若这孩子留在朝中,宋家父子没人帮助,哪里办得起这样的大会?而桓凌在京里办起讲学会,名声还更快传到御前,不似如今——纵办起讲学会,还不是叫宋家父子和那福建提学占了大半儿好处去?

桓侍郎恨得心里暗骂,但恨归恨,这孙子的确是他家最出色的孩子,他只得忍下这口气,对吕首辅说:“这孩子就是一心想做亲民官、教化百姓,下官哪里管得了他?他爱做什么便做什么,能惠及一方,便是他的造化了。”

吕首辅对他这话不置可否,只笑着说:“他在地方虽然不久,却已做下了几桩朝野知名的大事,挟着如此功绩回朝,岂不比只因周王成亲,徇例恩封周王妃兄长而回朝更风光?”

桓侍郎只听到了“周王成亲”四个字,脸上的肌肉瞬间颤了颤,问道:“湘阴兄莫非听到确实消息了?”

吕首辅道:“不一定确实,不过前日有御史将各地办讲学会之事奏上御前,陛下召我奏对时曾说了一句‘有兄如此,其妹可知’。既是对令女孙如此满意,想来喜事不远矣。”

桓侍郎心中充满期盼,忙叫人给在外为官的长子、长孙送信,叫他们准备好回京观礼。他自己度着两人在外日久,回京来也没有合适的礼服,便叫家里仆妇私下赶制,只盼早下圣旨。

这一等就等过了年。

转年元宵节后,桓侍郎几乎以为天子又忘了周王和他孙女时,禁中终于传下了一道夸奖他孙儿劝学有方,他孙女德才兼备,堪配皇子的圣谕。

然而伴着这道圣谕的不是令钦天监选日子办婚礼,而是重申了两个字——要钱。

桓凌既有教化境内百姓的才学器量,其妹幼承闺训,必然也是才德兼备。如此佳妇,婚礼自然该办得更盛大些,成亲时还为周王建起藏书室以备其夫妇使用。

因周王身为皇长子,几乎就是隐形太子,这藏书室要建在宫里,须动用内库。内库存银不够同时修建宫室、同时办婚事的,还要找户部要钱。

前年定下王妃人选便开始要钱,去年又借口丰收要过一回,如今夏税未得,这青黄不接的时候竟又想法子要钱——国库还要备着赈灾救荒的银子,哪儿有钱给周王买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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