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远的地方灯火煌煌,是鼓乐喧天处,李莲花只是望着那头,今日他有些乏累了,去不了那红尘之地,也并不是很想去,只是想和笛飞声卷一床被子睡觉。
在笛飞声不说话的时候,李莲花满耳都是风拂竹叶的沙沙声,或近或远,层层叠叠涌进脑袋里。不知是不是眼睛坏了许多,耳朵便聪敏了,但是笛飞声说话的时候,那些声音又不见了,像是怕极了笛飞声这人。
李莲花想了想,是他太在意笛飞声了,所以不太愿意错漏一句。别人是不敢不听他讲话,李莲花只是不太舍得,指不定以后没多少日子好听了。他想到这里停了一会儿,又觉得心思太沉重,他好像很久没有想过费心的事情了,拿竹笛一端轻飘飘点了点笛飞声的手,他想到虽然眼前人神情冷淡,掌心里总是温软的,于是心情便又好一点了。
李莲花忽然靠着他笑了笑。笛飞声也抬眼,捕捉到这一点笑意,并着月色一起揣在心里,一如既往地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但应当是真开颜。
两个人就坐在幽篁里,借着星星点点的荧光,倒腾这根竹笛。半山竹林穿风过,恍作月下碧海翻涌,一如当年东海之境。
第五章
伍
李莲花侧首,枕着笛飞声的肩,蹭了几下才寻到好位置,满意地坐在石头上睡着了,抓着竹笛的手指也缓缓松开了,入眠的微弱呼吸被掩在风声里,如若附耳仔细听,便能辨出他的呼吸不按着习武之人的章法了,早就已经与寻常的人无甚差别。
这些时节以来,笛飞声也掐算过,这人入眠越发早,每一日睡的时辰日渐变得长了,转醒得也越慢,即便李莲花的面上似乎看不出什么,也知道这实在不是个好征兆。旧年的伤病,一朝一朝这般往复拖着,所有的苦都被李莲花悄悄攥在手心里,任谁也看不出来。
笛飞声小心地动了动,他牵过李莲花的右手,耐心地替他揉了揉手指,这些年他的右手再不能动作,常日掩盖在袖袍中从不见光,掌心便比左手柔嫩许多。笛飞声徐徐揉过每一寸骨节,肤质细腻却也柔软无力,从头到尾没有生出一点薄茧,大约从不沾阳春水的手便合该是这般模样,只是右臂的经脉坏死已久,摸着不存活人的暖意,倒像一块雕琢精巧的冷玉。
任笛飞声搓揉这只手,睡着的李莲花无甚反应,哪怕是醒着时,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反应,这只手早就在前些年便慢慢不太听使唤,李莲花便放任它完全失去知觉了,又能有几个人能知晓那柄名扬天下的少师剑,是曾被这只手执掌的呢,如今来看,那些剑招已是当真成为绝世了。
今夜月色朦朦,而眼前的竹林碧波再似东海,也终究不是,过去也早已不复了。
好在李莲花如今太快活了,好在还剩一条左手,好在还拖着半条命,老天爷一时半会没来讨债,境遇看起来也不算太差了。
这些年总是在庭前栽花种草,什么闲杂人等一概不见,若真有什么人冲到他面前的,还能往笛飞声背后躲。李莲花与笛飞声相交相知这么多年,深知他处理人的手段比他老道精炼,这一点实在大可放心。
笛飞声将他的手重新敛回袖子里,断断续续想一些零碎的琐事,似乎和这人在一起久了,朝暮所思也逐渐变得平平凡凡,什么登顶风云的念想也淡得和粗茶一般无味。李莲花总是很擅长装个糊涂,卖个荒唐,笛飞声有时候会想看看李莲花苦恼为难的样子。李相夷的刺是很容易戳到的,李莲花则不然,放在以前,倘若自己说想和他睡觉,必然会逼得李相夷拔剑,放在现下,其实李莲花偶尔也会皱眉,但到底不是真的为难。
笛飞声也不愿意拿四顾门那些旧事为难他,能逼得他一叶轻舟赴沧海,实在算得上是太难过了。最终这个为难李莲花的念头还是松了松,只是放在了床榻上与被窝里,能听得共赴云雨时怀里低声细语与呜咽喘息,他花的那些银子也算赚回了本。
只要不是无解的局,这世上能为难李莲花的东西并不多,寡淡日子里放下一个笛飞声已是让他感到忙乱,不能再多了,笛飞声几乎能想象得出李莲花慌乱之下面色为难摆手推拒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发笑,只胸口一颤就将李莲花惊醒了。
李莲花着实是被吓了一跳,像兔子一样从怀里蹦出来,也顾不上笛飞声如何,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根脱开手滚远去的笛子。
笛飞声望着他往黑暗里一步步走远,有疏影潦潦扫过他的衣摆,暗光似流水无声浮动。他每一步走得很慢,凭借那一盏石灯的微弱光亮找得很费力,只能循着落地的声音找个大致方位。在此之前笛飞声早已巡过一番,竹屋附近是没有埋下机关的,所以哪怕李莲花一个人走远去,由得他慢慢地仔细地找一番,也没有什么大碍。
笛飞声只是单单看着他找寻的动作,侧身的幅度,目光所向之处,便知晓他已经是找着那滚落林中的笛子了。只见他的身影隐入林中晦暗之处,弯下腰将地上竹叶拨开,把竹笛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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