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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放在口袋里,一下下振动,陆月浓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点开。是林教授发来的讯息,问他什么时候到,需不需要人接。

林教授全名林进,是平大天文系的副教授。

陆月浓与林教授,一个是教文学的,一个是教天文的,二者虽都有个“文”字,但终究是八竿子打不着。按理来说,二人不该有什么太大的交情,但阴差阳错做成了朋友,也是一段颇为离奇的缘分。

这事说来巧合得很,出于个人爱好,林教授总爱在闲暇时,往图书馆去借些文学类书籍,隔三差五能碰上陆月浓。时间一久,两人便从眼熟变得熟络了,难得有空时,还能约到一块儿喝盏茶、谈会天。

此回来露明山,也是林教授热情邀请,不然照着陆月浓这“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堪比高门深闺的性子,断然是不会来的。

陆月浓回信息,说他已经到了,正在上山,又表示不用人接。

山里头的信号不稳定,时好时坏,方才的消息趁着片刻的回光返照,才勉强发了出去。手机很快又恢复为一块板砖,导航没法使用。陆月浓一时进退维谷,不知该如何走了。

站了一会,陆月浓觉得原地枯等无济于事,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他踩着干枯的叶子往前走,叶片松碎,生脆的声音清晰入耳。

近处的草坪上,灰羽的鸟结伴成群,低头觅食,四周过于安静,它们感官敏锐,听到丁点儿脚步声便纷纷惊动,扑棱着翅膀跃入空中。

鸟群突起,陆月浓顺着它们飞起的方向望去,却在展翅声中倏然捕捉到一阵不同于之前任何的声响。

目光被这一声轻响截在半空。

某种难以名状的心绪升腾起来,陆月浓微微攥了攥衣袖。这声音已很久没听过,但又是极为熟悉的。

直到陆月浓梭巡着的目光有了焦点,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几竿疏竹后的地方。

那儿立着一个人,手里捧一台相机,也定定朝这边看来,身后是层林尽染,鸟雀归山。

陆月浓眨了眨眼,心下慢一拍地明白过来:是快门的声音。

远处的男人披着深灰薄呢,羊角扣未系,半敞着,里头是一件黑色线衣,衣物贴身,勾勒出修长有致的身材。

他就站在那儿,不动若磐石,静止如山松,又像是一笔稀竭的墨,添在秋色写意之中,无心看时能契合,用心观时可出挑。

陆月浓眼神一动,并不留意这人如何好看,只是盯着那台相机,若有所思般地看了许久,久到鸟群都全部落回,天空还作一片澄澈,才舍得上移视线,去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江倚槐……你这名字挺有意思,怎么起的?”

那时,陆月浓正坐在校选课的教室里,拿着石料在砂纸上打磨。老师布置了作业,给同桌刻一枚章。

白色的齑粉落在台面上,被江倚槐扫到一边,他闲来有兴地把它们堆成一座白色的小山,台面整洁如初。

“这个么……我妈怀我的时候,做梦梦到自己在一座仙岛上长途跋涉,她走啊走啊,遇见了一棵槐树,她就倚着槐树坐下休息,没想到槐树成了精,会说话,槐树告诉她,她托神树的福,生下来的孩子一定好看又活泼。”

陆月浓取了纸巾,毫不客气地把江倚槐堆好的“山”抹走:“我觉得,听起来像是在自夸。”

江倚槐不以为意,笑了几声才说:“夸就夸吧,反正我妈是这么说的。那你呢?”

陆月浓将石料上附着的白屑拂去,将它固定在篆台上,没再说话。

也不一定非是槐树。倚在何处,他都是好看的。那时候的陆月浓曾这样想过,却没有说。

到如今,这点想法分毫未变,硬说要有什么,也只是觉得江倚槐更是好看了。

陆月浓本想不着痕迹地离开,没想到江倚槐叫了他的名字。

“陆月浓!”

陆月浓停下来,转回身,盯了那人的眼神片刻,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抬手将阻遮的枯瘦枝叶挽到身后,一步步向着江倚槐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竹外,没有桃花三两枝,只有霜叶红于二月花,还有一座大小适宜的亭子,两个人对坐在其中。

“没想到在这都能遇见,你说,算不算冤家路窄?”江倚槐说得轻巧极了,手里还细细地擦着相机。

但这段话太容易勾起某段不愉快的回忆。他们最后一次分开时,几乎可以称作不欢而散。

江倚槐看了他一眼,陆月浓没什么反应,他才做贼心虚般,重新低下了头,将相机有条不紊地收回背包。

拉链拉到最后时,江倚槐才意识到不似从前了。那时他总将这宝贝收得极快,连慢上一秒都露怯,生怕被抢了看,如今却得以从容。

陆月浓低头笑了笑,纠正他:“难道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江倚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愣,继而坦率道:“有缘么,也是。我们多少年没见过面了,还能再遇见。”

陆月浓却说:“其实不只一次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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