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辛一字一句道:“他写了那部小说,又写了那样一个人物……你不觉得,他已经提起那件事了?
”
龙莉:“你甚至还没确定他是不是刘语生!你只不过看了他几万字小说,就咬死了他是刘语生,万一不是呢?”
赵辛:“所以我要去核实。”
“就算他是刘语生,你要怎么样?公开道歉?还是你能他让有大学读?”
“……我不知道,这取决于他。”
“唐纳森,我真的,真的——说实话,当年那事儿是我做的,我就是个小编辑,我不怕被别人扒出来。那件事要是被曝光,受影响最大的肯定是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是担心我自己,我是担心你,就算你对他有愧疚,你也没必要,自己往上凑。人都是会变的,如果罐头带鱼真的是他,那他现在已经出名了赚钱了,他未必需要你的补偿,他已经不是你的粉丝了他根本不在乎——”
“别说了,”赵辛打断龙莉,“我已经想清楚了,你不用劝我。”
几秒后,龙莉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固执。”
赵辛把手机扔开,然后整个人重重倒在床上。
没开灯,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透进来几缕奶白灯光。这画面赵辛已经看了八年,从他18岁搬进这间房子,到今年26岁,八年。时间可以改变太多,他18岁的时候多么意气风发,以全系最高分的成绩考入这所大学,读中文,老师们都是他从小就认识的叔叔阿姨。他参加诗社,参加校媒,甚至参加健身社团,锻炼出修长有力的臂膀。没人因为他的残疾而歧视他,甚至有几个女孩子,偷偷向他表白。而他也不认为身体的残疾会成为人生中一道跨不过的坎儿,他信心满满,他把凯撒大帝的名言引为座右铭:我来,我见,我征服。
而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所谓地承认,他确实只是个残疾人,不能跑不能跳,连独自出远门都费劲。曾有读者赞叹道唐纳森真是被上天眷顾,是文字选择了他。而他自己明白,不是文字选择了他,是他选择了文字——因为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他只能坐在轮椅上,面对电脑,敲下一个个方块字,以此慰藉自己无用而孤独的灵魂。
大四那年是他人生的低谷,他原本有保研名额,但主动放弃了。因为那时候他早就和三位朋友约好,毕业后一起办杂志。他们四个人,有会设计排版的,有会插画配图的,更重要的是都能写——写小说,写时评,写人物专访。
他们计划了很久,甚至把半年内杂志的每一期主题都想好了,却没想到越来越临近毕业,有人沉不住气签了工作。是那个云南男生,喜欢写浪漫的长诗,他签了北京的一家外企。赵辛一直记得那次争吵,他们三个轮番质问那男生,我们说好的一起办杂志,你他妈怎么扭头就找工作?你说话当放屁吗?
男生起先还小声辩解,我没反悔,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我在北京远程和你们一起做杂志。
吵着吵着,男生终于忍不住,指着他们三个大吼道,我家没钱!不像你们这些富二代吃喝不愁的!办杂志能赚钱吗?啊?我妹上学需要钱,我得给她赚钱!文学有个屁用,现在这社会有几个人能靠文学活着?!操,你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哦对了,还有个站不起来的,赵辛你自己说,你这样能干什么?办杂志要出去跑采访,跑印刷厂,活儿多着呢!你除了写点东西你还能干什么?
他走了。剩下他们三个心灰意冷,最终另外两个人也走了,一个出国留学,一个考上老家的公务员,回家去了。
云南男生的话像一段紧箍咒,死死缠绕在赵辛的大脑里——赵辛你自己说,你这样能干什么?你除了写点东西你还能干什么?文学有个屁用,现在这社会有几个人能靠文学活着?!
现在想来他说的都没错,但那时的赵辛才22岁,从小到大因为残疾被格外保护和重视,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些话,那感觉真像一个个耳光抽在脸上,痛得天崩地裂。那段时间他过得不知日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抽烟喝酒,一遍遍翻看他们为杂志打下的草稿。正在连载的小说也停更了,他在读者群里抱歉地说,因为生活上的一些事,写不下去了。
那部被他断更的小说叫《楼上的人》,男主角和他自己一样是个残疾人,他安排他受了各种磨难:残疾,贫穷,失恋,绝望……按照他原本的设想,男主角最终会走向振作,重新找到人生的方向和目标。可他发现自己写不下去了,他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和目标,有什么资格赋予别人方向和目标?
那个读者群里,很多读者都热心地询问他,大大您怎么了?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有我们能帮忙的吗?他通通视而不见,他心想,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而是生命本身就是困难,绕不开,跨不过。
而那个叫刘语生的男孩——那时他们已经很熟了——也小心翼翼地问他,大大怎么不写了?还说,我虽然不知道您遇见了什么困难,但我会等您回来写的,大大加油!
加油。赵辛对着这两个字冷笑,那些幸运者不会明白,有些人的人生,连“加油”都是奢侈。他心中升起一阵没有名目的怒火,他回复刘语生:你知道吗,这个小说的结局就是男主自.杀了。我不会再写这个小说了,但可以告诉你结局。
刘语生诧异地问,为什么?他难道就……一生都那么可怜吗?
赵辛回答,对,他就是一生都这么可怜,是个废物,这本来就不是一个鼓舞人的故事。
刘语生急切地争辩,可您这样安排,是不是对他太不公平了?他就是再倒霉,也有留恋的东西,比如他的朋友……难道他的生命就是这么为了倒霉而倒霉?就没有别的意义了?
……
赵辛疲惫地搓了搓脸,又拿起手机来,点开“蔚蓝文学”APP。他的收藏夹里只有一本小说,正是罐头带鱼的《总裁我真的错了》。罐头带鱼每天晚上18:00更新,今天的更新赵辛已经看过。可他还是忍不住点开小说,不知第多少遍,重头看起。
如果罐头带鱼真的是刘语生,那么,他确实没有抄袭。
——他不过是时隔四年之后,重写了四年前他续写过的部分。
第八章
龙莉虽然没能阻止赵辛,却还是一语中的说出了那个令赵辛害怕的问题。
是的四年过去了,也许刘语生已经不在乎那件事了呢?不是愤恨,不是委屈,而是不在乎。他已经迈入当红作者的行列,再也不是那个给赵辛发QQ消息都小心翼翼的男孩——很可能他已经不在乎那件事了。
两天前那个叫“东边日影”的博主又发了微博,这次倒不是爆料,而是轻描淡写地说:“你们别再问了,我说的就是我知道的,至于《楼上的他》是谁续写的,我真不清楚。并且说白了,这都是陈年老瓜,也没什么意思。”
赵辛又点进罐头带鱼的微博。他最早的一条微博发于2015年5月22号,内容是蔚蓝文学自动生成的链接,点进去,是他的第一篇小说,一篇一万字出头的言情小说。如果他确实是刘语生,那就是说,那件事发生两年之后,他才又开始写文——想到这赵辛有些胆战心惊,这两年里,他都经历了什么?
赵辛继续浏览罐头带鱼的微博。他时常在微博上发一些小段子,写的往往是有趣好玩儿的梗。最开始这些段子的转发评论都很少,渐渐地,转发评论多起来,甚至有几个段子获得了近十万转发。赵辛将这些段子一一看完,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他第一次看到刘语生的文字,就是刘语生披马甲续写的《楼上的人》。那时候他虽然竭力模仿着赵辛的文风,但当赵辛阅读时,还是看出许多笨拙和用力过猛。尤其是在故事后期,当他描写残疾男主的心态变化,总是一不小心就带出过多的个人生活经验——那么用力,那么笨拙。
而罐头带鱼写的段子,则完全看不见那种青涩的真诚,反而带着浓浓的戏谑和讨巧。段子这种东西,几百字讲完一个故事,最突出的特点便是“节奏快”——但如果节奏太快,当然就要在别的方面做出牺牲,比如,故事的意义。赵辛不得不承认,罐头带鱼的段子乃至小说,虽然广受欢迎,但确实并不追求深刻的意义,他只是在取悦读者,就像他写天生怪异的女主角,一旦动情,头上便会冒出一对软软的猫耳。女主角会因自己的异常而恐惧吗?会因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人而痛苦吗?这些问题他不写,一定是因为他知道,读者们不想看,也不关心。他畅快地安排女主角暗恋男主角,见到男主角便忍不住露出一对猫耳。他一定清清楚楚地明白,太多太多所谓的“萌点”,不过是把人变得不那么像人罢了。
随着读者越来越多,罐头带鱼开始在微博上发一些日常生活的内容,可惜他从未露过脸,甚至从未提起过自己的所在地。而这些日常生活微博也总是差不多的内容:节日祝福,攒稿,天气。甚至连配图都是差不多的:一张暗棕色陈旧书桌,和一台看不出用了多久的联想笔记本电脑。想到这个人很可能是刘语生,赵辛心里更不是滋味,他退学回家之后,是不是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就像微博里呈现出来的样子,每日面对一张陈旧书桌,发一些“刚才下了很大的雨”之类的感慨。
是,刘语生是退学的。四年前,当赵辛发现刘语生悄悄续写《楼上的人》,并且给这个故事安排了一个美满明亮的结局时,他极度的混乱失望瞬间转化成怒火:那个和他一样残疾的、绝望的男主角,竟然因为一份新的爱情而从此振作。多可笑,生活顺利的人总能把“振作”想得那么理所当然,在他们眼中,一切痛苦都只是“感伤”。那时赵辛认为,这种不负责任的续写,根本是对他的故事的亵渎、对他的痛苦的亵渎。而更令他愤怒的是,刘语生披着马甲在贴吧续写《楼上的人》,不少读者都以为他是唐纳森,而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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