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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出一件长袖衬衣换上出门去了。

今天晚上穿着这件长袖衬衣似乎没有那么热，想想也是，已经到八月份，立秋已过，暑去凉来。这个夏天就快要过去，他不知道这个夏天有什么是值得记录下来的。

走回家，从电梯里出来，宋皙又在家门口看到燕静宇。站在那里的人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面无表情。他的嘴角也有明显的青肿，那是昨天晚上宋皙激烈反抗留下的战果。宋皙一眼也不想多看他，也不想跟他有任何交流。如果说之前的宋皙还对燕静宇有一点情意的话，那现在就一点好也不想去回忆。

他站在那的样子让宋皙知道，他就是专门在那等着宋皙回家的。宋皙开始恨他了。

此后的每一天，燕静宇都会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像一个幽灵一样降临到宋皙的家门前，不管宋皙回来得有多晚，燕静宇永远不会缺席。宋皙没有办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置身于如此境地。那个家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从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对于宋皙来说，燕静宇在家里做好饭等他是一件万分期待的事，现在却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怎么也摆脱不掉。

白天的工作对于他来说反倒成了排解糟糕心情的一种途径，他早上早早去上班，中午边吃边干，眼睛一闭也不闭，下午如果困得睁不开眼，就把咖啡端起来，一杯接一杯。

宋皙打算搬家。这栋房子是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一样珍贵的东西，天知道，当房子交付到手的时候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他联系设计师设计，跑装修，每一样家具的摆设，每一幅壁画的选择，再到一个小小的插座，直到最后入住，这栋房子的每一寸空间都凝结着他的心血。每天晚上睡在自己的房子里，躺在自己的床上，是一种多么踏实的享受。宋皙下班之后都特别喜欢回家好好休息，享受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光，喝杯酒，看个电影，看看书，或者早点睡觉。

这才几年，生活总是有无数的浪花在前方酝酿，也有不被察觉的暗礁在深处等待你去碰撞。

宋皙与燕静宇相对无言，燕静宇现在找他没有别的事，也就是身体的索求罢了。宋皙想哭又想笑，他想，这是不是就是一报还一报。前几个月，自己找上燕静宇，现在，燕静宇找上他，两个人倒是很有默契，彼此对对方没有别的需求，都是身体的欢愉罢了。可是，真的快乐吗？

之前，宋皙觉得自己享受放松到了，不知当时的燕静宇感觉如何；现在，燕静宇和宋皙在一起的时候，变得粗暴，和之前小心翼翼的温柔不一样，这反而让宋皙感到了自虐般的痛快，觉得两个人大概可以一起沉沦在毁灭之中，横竖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有时，他宋皙想对燕静宇道歉，想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但是燕静宇是油盐不进，来了没有别的事。两个人走进了死胡同。

这种事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诉说，家人，朋友，都没有办法。崩溃、焦虑、恶心结合在一起形成一条结实的铁链将宋皙紧紧地锁住，每一秒都比前一秒勒得更紧。

他做好最坏的打算，想联系一位自己认识的心理医生，咨询一下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但实在是难以启齿，如果撒谎，人家估计也会心知肚明。

宋皙现在真的很害怕燕静宇不说话，他不但不说话，还会一眨不眨地瞅着你，宋皙感觉自己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差点就要在燕静宇面前失态，全身痉挛起来。

燕静宇现在的很多行为都与当年两个人恋爱的时候的举动类似，比如，两个人在晚上结束一轮之后，宋皙会渐渐睡去，而燕静宇则会在旁边看一会儿书。

可是燕静宇越这样越使宋皙深觉恐惧。宋皙没有办法安心睡去，他只能假装自己已经睡过去，其实在暗地里偷偷观察燕静宇的一举一动。

也不知道燕静宇到底知不知道他并没有睡，不过现在的燕静宇没有把目光落在宋皙的身上，他在看书。

燕静宇在很自然地翻动着书页，一页又一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宋皙的耳朵里。

过了一会儿，宋皙听到燕静宇说：“怎么办？”

宋皙本来不想搭理他，但是燕静宇连续重复了好几遍，宋皙不得不暂时卸掉伪装转过身来看看。

宋皙立刻被吓了一跳。燕静宇被锋利的书页划伤了手，手指在流血，汩汩地流，那鲜红的血液黏黏糊糊的。燕静宇仍然像没事人一样，举着那本书。宋皙被他怪异的样子震住了，好一阵子，宋皙才回过神来，迅速套上衣服，下床去找创可贴。拿创可贴帮他贴上。燕静宇这时已经察觉到宋皙的举动，他生硬地转过头来，脸正对着宋皙说：“把你的书弄脏了，怎么办？”

宋皙看了他一眼就很快将脸撇到一边，宋皙也不自在起来，只是干巴巴地说了句“没关系”，就闭上嘴，不再多说什么。

燕静宇拿起床头柜上地抽纸，用尖角处轻轻地试图将他流下的血滴吸干，可惜，血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不起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反而还一不小心将白色的书页弄花了。那朵血色的花朵浅浅淡淡，不像是一朵花了，更像是一个怪物的脸。

燕静宇垂着头，双肩无力，像个做错事的可怜孩子，两只手翻着被血液浸染的那一页。宋皙听到他说：“我给你重新买一本可以吗？”

宋皙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又听他用低沉的声音说：“如果再买一本，是不是就不是你的那一本了。”

他像是在向宋皙询问，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宋皙平时视书如命，对书保护得都很好，也从不外借，如果是别人把他的书弄坏，他一定会发脾气。别人借他的书撒上果汁或是折上一个角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不好意思。”天知道，宋皙有多么厌恶那些人的嘴脸，太恶心了。但是，这一时刻，他无法对燕静宇说出责备的话。燕静宇是知道他爱护书的，燕静宇也从来没有有意或无意地将他的书不爱惜或者说有一点损坏。燕静宇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只是嘴上说说的“我不是故意的。”

宋皙没有回答燕静宇的话，他轻轻叹了口气，翻身背着燕静宇，虽然身体向左侧卧压得他的心脏有些不舒服。燕静宇逼着宋皙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但是其实他睡不着。

夜深人静的时候，燕静宇睁开眼睛，在黑暗之中，他看着宋皙，宋皙还在睡眠之中，他的呼吸很轻，也很均匀，眉头大概微微皱着，燕静宇对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就像看着夏天五六点钟的天空一样。只看见胸膛上下起伏，快乐地升起又降落。

他摸索着，轻轻拿起宋皙的手，这只手有温暖的气味，燕静宇用鼻子轻轻嗅着，又用两只手一起握着，捏了又捏，最后，把这只手的手背贴上自己的脸颊。

☆、七夕

今天一上班宋皙就将辞职报告打印出来，正巧碰上老板过来找新主编有事，宋皙就将他叫到会议室，将辞职报告递给他。

老侯看着封面的那几个字立马变了脸色。显然他没有料想到宋皙会有这种举动。

一开始老侯没有说话，只是仔细地将宋皙的辞职报告从头看到尾。看完之后，他将这份辞职报告合上，正襟危坐地对宋皙说：“宋皙，你亲手把这本杂志办起来，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它一点点成长，最后在业界占有一席之地，难道你就忍心将它这样抛弃吗？”

宋皙道：“现在杂志早就步入正轨，谁接手都是一样的。”

老侯没想到宋皙以前最看重的东西现在拿出来说竟然不起作用，他又从兄弟情入手：“我们兄弟这么多年，合作默契，怎么到现在你连这些情分也不顾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可以说出来，我们是可以沟通的。”

宋皙笑了笑：“无论是什么时候我都记得你当初对我的知遇之恩。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个我一直知道，我也不会忘记。只是，我现在真的不想再继续下去，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老侯情绪开始有些激动，他没有料到宋皙坚定立场一点也不松口。他还是希望宋皙能够心软：“宋皙，你这样就太不讲人情了。我怎么样向读者交代？我又怎么样向和你工作了这么长时间的员工交代？”

宋皙看着老侯脸上的表情变换，一会儿紧皱眉头似乎有无限的不舍，一会儿目光深切，想将已经变成顽石的宋皙用深情厚谊进行感化，一会儿又极其无辜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宋皙是在故意为难他，让他非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