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仿佛是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不能说出口了。
我们尝试过,让他们也站在那块蒲团上,可是没有用。
这似乎是两个世界之间的单向通道,只有我们可以通过蒲团穿行到零世界,换作零世界的人站在蒲团上则没有任何反应。
白玉堂一直想带展超去我们的世界看看,美其名曰“要帮助狭隘的展超开拓视野增长见识挽救智商”,但实际上我知道,他是爱显摆爱炫耀,爱把新奇的见闻和发达的科技分享给其他人,尤其是他重视的人。
在第十一次的分别之时,那个浑身充满着阳光气息的男孩子答应由他陪着去找零世界中可以通往我们世界的位置;而我面前的公孙泽,只是浅浅地干咳一声,低声对我说了一句话就转身大步离开了。
我很开心。
他说,虽然你不能将我带去你的世界,但你可以来我的世界找我。
从小物质匮乏,我想要的东西从来不屑于宣之于口,但他是懂我的,这使我心中的暖阳成指数倍放大,驱散了本就不多的阴霾。
我把他说的这句话稍作改动写在我的日记本上。
因为零世界的存在和这些愉快的经历,我们不再相信神明,我们在心中树立了求证的理念,我们越来越讲求眼见为实的道理。
可是有一天,眼睛还是欺骗了我们。
伴随着当季的高远与凄清。
那天本是休息日,但早上有一场考试,我和白玉堂约好了提前交卷,然后一起去后山的竹林。
意外总是来得那么不巧,当然,来得巧,也就称不上意外了。
当我自信地答到第三题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痛席卷了我,压迫得我险些在考场上叫出声来。我抱住头部用力埋入臂弯,无人监考的诚信教室里只有专心致志奋笔疾书的同学们,没有人发现我的异常。没过多久,我就以一个趴着的睡姿晕倒在了桌面上。等到我清醒过来,时间早已过了。
白玉堂是守信的人,我们约好一起走的,我匆忙跑出考场,他果然在等我,只是少不了嘴上要抱怨几句。
我没有向他解释,就当作是我违诺迟到好了。连公孙泽都不知道的事情,白玉堂为什么要知道。
可是等我们赶到“秘密基地”,那块蒲团竟然消失了。
白玉堂震惊当场,立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我蹲下身开始扒扯周围的茅草,可别说是清理附近了,就算是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那块有魔力的蒲团。
也许这东西就像苏格拉底的最大麦穗一样,一旦错过,就不再有第二次机会。
许多年后,我回忆起这个日子,依然有种难以置信的怅然。
秋季,多么适合两地相思的季节,可我们并不是两地相思、隔空遥念、千里婵娟的恋人。
我们只是,各自失去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玩伴。
我们只是,在虚妄的信仰被真实的见闻打破之后,经历了一段璀璨光辉的日子,然后再度回到空无。
没有人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能够不失望,不伤心,不企图挽回。
白玉堂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新的途径通往零世界,他雇了人把林子里所有的茅草都运走,来寻找地面上可能存在的机关;他试过凭着记忆画出图样,请人制作一块一模一样的蒲团,重新放到那个位置。可是这些都没有用。
我有时候想,零世界的展超发现我们那天早上没有按时出现以后,会不会也在按照他和白玉堂约定好的、继续寻找通往我们世界的通道呢?
白玉堂对此的回答是:“会的,一定会的。也许他并不知道零世界有多大,但他一定会尽其所能地走过每一个可能走到的地方。”
我笑他:“你不是说零世界里的人都特别没有冒险精神吗,怎么这么笃定?”
白玉堂回答我:“他是展超,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指尖一抖,两指下意识地并拢,捏下了手中未成形纸马的第一道折痕。
公孙泽是不会来找我的,他一定不喜欢这种既没有职业意义又没有社会意义的努力。
所以我也不会想法子去找他。
我想象着他以为我们迟到时生气的样子,一边做出不屑表情一边焦急等待的样子,还有甩手离开后又怀着期待小心翼翼回头的样子。我想象着这些,就有一种缺憾中的满足感。
不知道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温和内敛的他还会不会露出沉静外表下脸红、慌张的表情,会不会脱去从容有序的外壳,开怀大笑或失声尖叫。这些我终是见不到了。
我有时想,也许白玉堂为了报复那天由于我延误时间而错失了零世界入口的事,即使真的找到了也不会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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