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山道:“我娘知道三爷爷三奶奶要搬走了,实在舍不得,可是又不能拦着老人不让走。不过怕三爷爷三奶奶上了岁数,里里外外这么多零碎分不清楚。而且听说三爷爷三奶奶不禁要搬走,还要把这几年的租金以及多出来的粮食钱给我们留下来,所以就把账本子给我拿来了。”
周氏家里也是做小生意的,他爹就是货郎起家,从小教着儿子闺女算账,也养成了习惯。其实周氏家还算有点儿家底,当初嫁给陆广明也是看着陆广明是家里老大,十七八了也没有个弟弟妹妹,爹娘都是和气人。虽然兄弟姐妹少,劳动力也少,但是周氏嫁进来就直接能掌家,算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周氏的习惯也一直没丢,每年粮食打了多少,卖了多少钱。陆广明和大儿子出去帮工能赚回来多少钱,家里的鸡啊猪啊鸡蛋什么的卖了能换多少钱,还有各种零碎的东西,买个酱油啊买个布头啊,都清清楚楚的记了下来。
说实话,陆千山看到周氏拿出来的账本子,简直都有些惊呆了。他真的不能小瞧这些底层劳动人民的智慧,总是会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陆千山翻着账本子道:“三爷爷三奶奶来我们家住了六年,头半年只有三爷爷三奶奶住,我娘孝顺,就不跟他们要租金了。这六年里粮食的钱,卖猪肉卖鸡和鸡蛋的钱,以及我爹我哥哥赚回来的钱都交给了三奶奶,既然三奶奶要搬走,这笔钱就直接交给我嫂子就成了,以后我家里也是我嫂子当家。
还有四叔五叔的租金,我问了,如果是在县城里租咱们这么好这么大的一个院子,一年至少十两银子呢,不过咱这里是乡下,但是包了吃住还有四季衣裳,一年十两也不为过了,各位叔叔爷爷怎么看?”
王荣华跟几名族老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价格确实不为过,毕竟住在县城里虽然贵,可是吃穿都得花钱不是?
陆秀秀一听就惊呆了,连忙回去说给陆张氏。陆张氏一听要花这么多银子,气的从炕上跳下来,冲过来就骂,“我呸你个不要脸的贱蹄子,你家金山银山啊?一年要我十两银子?我呸!我给你个巴掌!!”说着还要上来挠陆千山,陆千山连忙站起身躲开,躲到王金柱身后,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道:“可是,三爷爷说是租我家房子住,这……难不成打算白住?”
陆大田也觉得银子有点儿多,原本不想吭声,就让自己老媳妇闹,兴许能闹便宜点儿呢。可是王荣华和王金柱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闹。
王金柱哈哈笑道:“不得了,我三婶儿耳朵真尖啊,隔着这么大老远都能听见咱们说什么话。以后咱们爷们儿们说话可得躲着三婶儿,躲远点儿。”
王荣华也道:“老哥哥,难不成你还真打算白吃白住?这,这说出去不好听啊。”
陆大田脸上发烧,连忙道:“哪能白吃白住呢,就是……就是太贵了些吧?”
陆千山甩着账本子笑道:“真不贵呢,三爷爷每天二两酒,每十天三爷爷三奶奶都要吃肉,每季还要添衣服,不但三爷爷三奶奶要新衣服,就连小姑姑四叔五叔四婶五婶,还有四婶家的千多和花儿,五婶家的大妞儿都要添新衣服。对了,我五叔的笔墨纸砚都是从公中出的,这笔钱……难不成也要我家掏?我娘说了,三爷爷三奶奶吃喝花费新衣服什么的就算我家拿钱了,这是孝顺,可是其他人……”
王荣华冷笑道:“是啊,其他人算什么呢?不光其他人,凭什么老哥哥老姐姐自己有儿有女,却要别人孝顺了?”
“黑了心肝了啊!我每天伺候你们吃喝,我还成了错了我!!老天怎么不把那些黑心肝的劈死啊,没法活了啊!!”陆张氏见这帐越算越多,又打不到陆千山,干脆躺地上开始撒泼了。
陆千山装看不见,他又翻了翻账本子,哎哟一声道:“我三奶奶这是犯病了吧?嫂子,你知道三奶奶平日里吃的那个人参养荣丸放哪里了吗?赶紧给三奶奶吃。说起来三奶奶吃的这养荣丸还是我娘当了自己的簪子镯子给买的呢。”
陆大田的手直哆嗦,着急的喝道:“还不赶紧起来,你在这里撒什么泼?给我滚回西屋!!”
王金柱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别走啊,三婶儿这身子确实不咋地,怎么能让人家广明家的当首饰给买养荣丸了呢?那玩意儿可不便宜啊。三叔,这个钱你可不能让人家广明家的掏了。”
陆大田的脸跟泡了黄连似的苦出汁子来了,他连忙道:“怎么会呢,不会,这个钱我们自己掏……”
“是她乐意给我买的,不是我愿意买的!”陆张氏连忙跳起来大声道:“她乐意给我掏钱!”
“人家怎么就乐意给你掏钱了?人家孩子都没四季衣服穿,就乐意当首饰给你买养荣丸吃?老妹妹,这事儿你可得拎清楚啊,说出去别人可不认这个理儿。”王荣华沉了脸,“不知道的还以为秀才公家不乐意养你们老两口,让你们老两口去别人家蹭养荣丸吃呢。”
第7章
家里正在读书的童生和秀才公是老两口的心尖子,如今被拎出来做一个不孝又一个不管,若是传出去简直就没法儿活了。
陆张氏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愤怒的瞪着陆千山,眼里恨不得喷出火来。
她十五岁嫁到陆家,十六岁生了大儿子之后,就哄着骗着让陆家老两口把管家权利交了出来,死死攥在手里。从那之后她就是村西陆家的管事媳妇儿,最后就连老两口都不得不哄着她,好在她手底下讨生活。那老两口在陆张氏三十岁的时候前后脚走了,这一走,陆大田的两个兄弟就闹着要分家。陆张氏仗着自己大儿子刚考中童生,死活攥着大头银子,就给那俩兄弟一家五亩地打发了,最后气的那俩兄弟一个拉家带口远走他乡,一个在村子里种地,不过再也不搭理陆大田这一家,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陆张氏手里攥着银子,还生了五个儿子三个闺女,家里还有三十亩地,日子过得极为宽心。所以今年都五十五岁了,头发愣是没有几根白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皱纹,比别人家五十五岁的老太太看上去要年轻个十多岁。
可是今天,她受了大委屈了!
陆张氏平日里梳的水光溜滑的头发也乱了,簪子也歪了,因为撒泼打滚还滚了一身的土,看上去及其狼狈。她想哭号,但是因为心尖子被人攥在手里,只能忍下去,忍的她浑身只哆嗦,然后扶着陆秀秀的胳膊踉踉跄跄的又回到了西屋。
“这一家人都脏心烂肺了!”她斜靠在炕头上,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脏心烂肺,老天爷怎么不打个雷劈死他们!”
陆秀秀考虑的到不是这陆广明一家子是不是脏心烂肺,而是她不想搬走。
在这边住着多好,自己有一整个炕柜可以用,平日里还能招她几个侄女儿过来陪着住。可是回去呢?自己家的房子格局跟这边差不多,可是架不住家里人多啊。如果要搬家回去,她就得跟老爹老娘住一间屋,陆大田喜欢抽旱烟袋,平日里弄的屋子烟气缭绕臭烘烘的,睡觉还打呼噜。而且她回去,就只能分一个小小的炕柜用了。
陆大田家人口多,老头老太太跟老姑娘住正房东屋,老大一家子住西屋。两边各有三间厢房,就是给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住的。老二老三家孩子多,可是再多也都挤在那一张炕上,夏天倒还好说,地上扑点儿稻草或者木板就能睡觉。可是冬天到了,一家子五六口大的小的都挤在一起睡,大人跟孩子中间就拉个帘子,做什么都不方便。
自从来这边住,那边老大家就直接占了三间正房,老二老三占了两边的厢房。而且这边院子宽敞,后面还围出来一个小院子,小院子里也有两间房,不过如今成了老五的书房,大孙子回来也会住在这边。
陆秀秀不想搬回去,陆张氏以及陆大田也不想搬回去。
可是如今被陆千山车对车马对马将住了,不搬回去就是老大他们不孝,会被人说嘴的。
“一个哥儿,哪儿就突然灵性了?我看就是那个周氏脏心烂肺,趁着广明不在挑拨着自己被休回家的哥儿跟他家儿媳妇闹腾,自己到躲起来做好人了,简直不要脸!”
陆张氏透过窗户缝就能看见西厢房,想到住在西厢房里的人,恨得冒血。
他们这边不安生,村西陆家也不安生。
“二嫂,你咋还缝这堆破烂呢?你听到没?那边说让爹娘搬回来住。”老三家陆广财媳妇儿孙氏着急忙慌的冲进东厢房,脑门上都是汗,“要搬回来,这可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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