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情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正当他为了钱伤透脑筋之际,媒体突然刮起一阵丑闻狂风。庆辅周遭的环境产生了剧烈变化。
外遇事件引发的家庭破碎。
这其实一点也不稀奇。
何况对庆辅来说,那早已经是尘埃落定、八百年前的往事。
现在自己有新的家人,也有新的生活。
不过,这一回可说是——措手不及。相较于雅纪赚人热泪的“孝子”形象,为情妇抛家弃子的庆辅成了“十恶不赦的父亲”,八卦杂志和谈话节目全毫不留情地批判他。
就这样,庆辅一家被放在放大镜底下观察,平白引来许多好奇的视线。不只千里,就连她的妹妹瑞希也被卷入其中。
千里非常感叹,就连之前相处融洽的左邻右舍,也在背地里说自己的坏话。这应该不只是她的被害妄想使然。
这次的丑闻风波,或许头号受害者便是正值思春期的瑞希。为此瑞希也不上学了,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
大批媒体涌入庆辅住处想要采访他,每当庆辅有所反驳,都只是更遭致世人反感。
即便想状告媒体毁谤名誉,但那些报导大抵都属事实,庆辅一点胜算也没有。
连带着,庆辅也愈来愈借不到钱。
因此,庆辅怀疑这次事件似乎是雅纪对自己的反击。雅纪透过媒体煽动世人,企图击垮自己。
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庆辅,最后终于动起房契的脑筋。
他提心吊胆地将钥匙插入已经五年不见的玄关大门。
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开了门锁。
此时。
原本该是寂静无声、空无一人的一楼,突然传出某种声响。裕太赫然停下正在翻书的手。
(……神经过敏吗?)
但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没错,的确有喀答喀答的翻箱倒柜声。
霎时,心跳陡然加快。
(小偷……?)
脑中首先浮现这个念头。
裕太悄悄从壁橱中拿出小学时使用过的球棒,紧紧握住。
砰咚、砰咚——。裕太深呼吸一两次,缓和猛烈震动的心跳,走出寝室。
慢慢地……
——安静地。
放轻脚步,走下楼梯。
然后,一边观察四周,一边走向杂音来源。
听起来像是从书房发出来的。
安静地扭开书房的门,裕太看到某个男人的背影。
男人正试图撬开最里面的书柜。
由于他实在太过专心,似乎没发现裕太已经开门进来。
“喂!你在干什么!”
接着,男人戒慎恐惧地回头。
瞬间——
裕太愕然地倒抽一口气。
(爸…爸……?)
男人——被亲生儿子撞见自己宛若小偷的肤浅举动,庆辅也觉得颇为狼狈。他在铁青的脸部勉强挤出笑容。
“裕太……你长大了。”
以异常沙哑的声音如此说道。
——不。
若要说谁比较惊愕,再度看到数年不见的父亲,裕太的打击并不逊于对方。
(为…什么……)
看到裕太浮现不解的神情,庆辅似乎以为诡计已经成功了一半。只要收买裕太,应该就能拿到房契了吧。
“你过得好吗?”
庆辅好言好语地询问。
“我有点担心你们……所以就顺道过来探望一下。你看,最近不是闹出很多麻烦吗?爸爸也满……关心的。”
不过,裕太严峻的表情始终如一。
直到这分钟以前,裕太都以为自己对父亲的愤慨和憎恨——已经干涸了。
因此,不管周遭如何炒作筱宫家的家丑,裕太顶多觉得很烦,至于骚动要如何转向,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然而……
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突然再见到父亲的脸,裕太还是涌起了一股无以名状的愤慨。
“爸爸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他不要妈妈,也不要我们了。”
“他和那女人住在别的地方。”
“所以,他不会再回家了。明白吗?”
那一日。
家中突然吹过一阵狂风。
将家人当成垃圾般丢弃的父亲,装出非常亲切的模样,口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光是这样,便足以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
为什么,爸爸会在这里?
想到这儿,裕太只觉得自己快吐了。
然后,庆辅慢慢走近裕太。
“呐,裕太。你知不知道书柜的钥匙在哪里?我想找一份很重要的资料……”
瞬间——
裕太扬起手中的球棒,朝庆辅就是一挥。
*
翔南高中,二年七班。
一如往常,第五堂课准时开始了。之后,又过了一会儿。
教室门口传出着急的敲门声。
数学老师藤田站在门口处,正和训导主任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冷不防地,藤田回过头,对着尚人招招手。
“筱宫。”
顷刻,整间教室开始骚动。
这阵子尚人身边发生了许多事,该不会又有哪里出事了吧。
尚人一拐一拐地往前走。虽然已经没必要撑拐杖,但也还没办法跑步。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在藤田催促下来到走廊的尚人,脸色暗沉地询问训导主任。
“刚刚警方来电话通知。听说有小偷闯入你家,你弟弟目前在胜木警署,正由警方保护着。”
尚人脸上一下子失了血色。
“幸好没有受伤……。总而言之,你赶快收拾书包。我已经知会过吉永老师,今天就算直接回家也没有关系。”
“……是。我明白了。”
尚人僵硬地点点头,折回教室。
(闯空门的——小偷?)
为什么灾厄会一个接一个降临呢……尚人想。
(胜木警署……在哪里啊?)
(啊……得赶快打电话联络小雅……)
尚人脑中一片混乱,总觉得座位离自己好远好远。
(总之,我得赶快……)
(裕太那小子——没事吧?)
自从因为营养失调被抬进医院后,裕太便再也没有踏出筱宫家一步。差不多……有三年了吧。想到这儿,尚人便担心得不得了。
一回到自己座位,尚人立刻七手八脚地收拾用具。班上同学全露骨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虽然很想这么问,不过尚人苍白的脸庞,让大家都哑口无言。
接着,樱坂也开始俐落地整理书包。
将惊愕不已的同学抛诸脑后,毫无顾忌地走向尚人。
“对不起,老师。我要和筱宫一起早退。”
然后就抓住下意识瞪大双眸的尚人手臂。
“那个……樱坂……”
“没关系。跟我来吧。”
还来不及弄清怎么回事,尚人便被樱坂拉出教室。
看到两人一起出现在走廊,训导主任难掩惊讶神色。不过,大概也觉得这样总比尚人独自回去妥当吧。错身而过之际,训导主任还对两人丢下一句:
“拜托你了,樱坂同学。”
有没有哪里搞错啊?——尚人边想边走下楼梯。终于,樱坂松开了尚人的手。
“——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也不太清楚。有小偷闯进家里,我弟弟……被送到警察局……”
樱坂呼地轻吐一口气。
“那样的话,搭计程车会比较快。”
“…咦?……”
“动作快一点。你弟弟还在等你吧?”
看样子,尚人已经完全被樱坂牵着鼻子走了。
不过,尚人并不觉得厌烦,心里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怎么回事呢……)
尚人下意识叹了一口气。
**
胜木警署。
“那个……我是筱宫。听说我弟弟在里面。”
尚人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很快地,一位名叫长野的中年男子出现了。
“受您照顾了。我是筱宫尚人。”
尚人深深地低下头。长野笑了笑。
“哪里哪里,辛苦你了。突然把你从学校叫来这里……。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尚人猜想长野口中“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指的应该是筱宫家的家庭环境吧。
“我已经联络大哥了,不过他有工作缠身,还不知道……能不能立刻赶过来。”
一旦正式拍摄,雅纪的手机便会设定成语音信箱。
“是吗?如果你哥哥能来那是最好……。他呢?这一位是?”
“我是筱宫的同学,我叫樱坂。这家伙的脚还没完全复原,所以我陪他一起来。”
也许是听说了发生在尚人身上的不幸遭遇吧。长野瞬间出现心疼的表情,目光凝视着尚人。
“啊—原来如此。”
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提到这件事,最后还是决定不说。
长野配合着尚人的脚步,将他们带往二楼的房间。
樱坂并没有介入其中的意思,他告诉尚人自己在外面等。
尚人点点头,走进里面。裕太就像只全身汗毛倒竖的小猫般,整个人张牙舞爪的。
好久没看见这样的裕太。时光好像一下子倒退到裕太还在念小学的时候。
“……裕…太。”
——裕太轮流望着尚人和长野,一语不发地站起身。
然后,吊着眼睛睨视长野,劈头就说:
“小尚已经来了,我可以回家了吧?”
一瞬间,“可以这样吗?”——尚人边想边提出要求。
“那么……我可以直接带他回去吗?”
长野搔了搔交杂着白发的头发。
“裕太,你哥哥已经来了。差不多该告诉我们实话了吧?”
“实话……还有别的事情吗?”
“不,那个……来到这里以后,他一句话也不肯说。按照规矩应该先联络大哥,可是裕太却说非你不可……”
“有小偷闯空门,所以我弟弟受到警方保护——不是这样吗?”
“是这样没错……。不过当时裕太手中拿着球棒,所以就把对方打伤了。”
尚人倒吸了一口气。
“受伤……是不是……很严重?”
“左手骨折——的程度。”
长野爽快地说。瞬间,仿佛错觉自己就是被殴打的人,尚人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小……尚?”
糟了——尚人心想。
手脚一口气发冷……那种感觉。
“小尚!”
胃酸上涌……。
“小尚!”
忽地,意识猛然——中断了。
“因为求助无门借不到钱,所以就做小偷将脑筋动到筱宫家的房契上?结果被裕太用球棒打到骨折,你也太有出息了吧?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胜木警署一室。雅纪当着左手腕吊着三角巾、神情窝囊的父亲面前,语气淡漠地不断挖苦对方。
老实说,就连雅纪也没料到,庆辅竟会愚蠢到这地步。
庆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气冲冲地反驳:“什么小偷不小偷的!父亲探望儿子有什么不对!更何况,那栋房子原本就是我的。我回自己的家,任何人都没有立场说什么!”
不过,雅纪的舌锋却愈发尖锐。
“一个抛家弃子的男人,没资格摆出父亲的架子说教。你要是再说下去,只怕我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就算溜回家被发现,反正只有裕太一人在场,随便说几句就能敷衍过去?只断一只左手算很便宜你了吧?要我来说的话,那栋房子连用来支付你欠我们的利息都还不够呢。”
说罢,雅纪倏地起身。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警察先生。后续就交给你们了,因为我不想在和这个人说话。我可以带我弟弟回去了吗?”
“这么说来,这件事的责任全在你父……不,全在筱宫庆辅先生身上啰?”
“不然还有谁……。事实明摆在眼前,难道不是吗?抛妻弃子的父亲,因为急需用钱,四处求助无门之后,便悄悄溜回旧家偷房契,结果被老么撞见殴打成伤。我有哪里说错吗?”
雅纪不留余地的说法,让长野轻叹了一口气。
“你也打算对围在警署入口的媒体这么说吗?”
“我打算?不是吧?这些全是事实,又不是我捏造的。我才要佩服媒体的功力,居然有办法把这么无聊的事情写得活灵活现……无论如何,狗仔队要是不挖到一点内幕,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于是。
“雅纪——”
庆辅原本铁青的脸庞泛上一层红晕,他以踢倒椅子之姿霍地站起来。
“你…你……”
“我——怎样?”
在雅纪金茶色双眸的严厉注视之下,庆辅硬生生将到口的话悉数吞了回去。
庆辅抛弃家人、远走高飞之际,大儿子还只是个青涩的娇嫩美少年。庆辅做梦也没想到,几年不见,他居然变得如此高大猛狞。
——之前一直僵着身子躲在一隅注视着两人争执的千里,突然飞奔到雅纪跟前,下跪恳求道:
“求…求求你,雅纪先生!请你不要……不要这么做!”
不过,雅纪冰冷的声音丝毫不见软化。
“现在再来下跪,已经于事无补了。只会让我心情更恶劣罢了。”
真山千里——雅纪第一次看到父亲外遇的对象。
比起神智失常、憔悴而死的母亲还要年轻的——女人。
相较于产下四个子女、青春不再的母亲,的确是个美人……或许吧。即便如此,那女人究竟有哪个地方值得父亲抛弃家人——雅纪实在看不出来。
“求求你!如果电视播出这件事情,庆辅他……不、就连我,还有毫无关联的妹妹,恐怕只能上吊了……”
上吊。跳楼。悉听尊便,随你喜欢……。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雅纪毕竟还是有所顾忌。
(做不到的事就不要随便挂在嘴边!臭女人!)
雅纪在内心臭骂着。
如果真有那份羞耻心,早在一连串丑闻曝光之际,就应该上吊自杀了。
千里一再强调没有任何关联的妹妹,实际上,正是教唆同伴袭击尚人的元凶的朋友。乍见某八卦杂志刊出“惊人独家内幕曝光”的斗大标题时,雅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
事已至此,这女人居然还能厚颜无耻地辩解说,自己妹妹和这件事没关系,雅纪也不禁无言。
“这就叫……自食恶果吧。可否请你不要害惨了别人之后,再来说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要求?我光是保护两个弟弟,不让没节操的狗仔队骚扰他们,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实在没闲工夫搭理别人家的事。”
“可是…可是……”
千里依旧不肯死心,不断出声哀求雅纪。雅纪得费极大的忍耐力,才能抑制自己想要一脚从千里头顶踩下去的冲动。瞬间,他感到一阵目眩。
“多说无益,不会有人相信你们的。你们解释得愈多,媒体拿来借题发挥的素材也就愈多。既然如此,倒不如好好贯彻大坏蛋的角色。相信你们已经驾轻就熟,根本用不着发挥任何演技了吧?”
雅纪的语气虽淡,却处处带刺。对方根本不值得同情——想到这儿,雅纪更是口无遮拦。
“现在才拿亲情来压我……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吗?那男人离开筱宫家的时候,已经和我们断绝父子关系了。真山小姐,这件事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吧?既是自己种的果,你们就留着自己吃吧。啊—……还有一件事。从今以后,不准靠近我家人身旁半步。如果再发生类似事件——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丢下这段话,雅纪转身就走。
就算听见身后传出千里嚎啕大哭的声音,雅纪的脚步也没有丝毫遗憾停留。
“再见,樱坂。今天谢谢你了。”
“嗯—明天见。”
“不好意思,耽误你到这么晚。”
“哪里,谢谢你请我吃饭。那我走了。”
互相道别之后,筱宫兄弟便搭车离开了。樱坂重重叹了一口气。
时间是晚上八点左右。
晚饭由雅纪作东,一行人被带到雅纪常去的小吃店。雅纪甚至点了一桌的菜。不过,筱宫家么弟不太寻常的食量,还是让樱坂吓了一大跳。
(那小子该不会都是喝西北风过活的吧?)
原本就非常偏食,加上今天的打击过大,所以一点胃口也没有——樱坂原本以为是这样。但是尚人却说,裕太平常就是那个样子。
不吃饭。
也不上学。
不仅如此,得知裕太已经将近四年没踏出屋外一步之后,樱坂也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裕太。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而且,他几乎不说话。
尽管樱坂本身已经是沉默寡言界的权威,但这个么弟却比自己还要排他。
不过樱坂非常清楚,这个么弟并非哑巴,也不是天生不喜欢说话。
因为,那个时候——
对着初次见面的自己,裕太是非常颐指气使的。
那时候……
“小尚!”
门的那头,传来某人痉挛般的吼叫声。
(……筱宫?)
这么想的瞬间,樱坂立刻开门冲了进去。
“小尚!”
霎时,尚人猛然颓倒的模样出现在樱坂眼前。
(——!)
樱坂赶紧接住尚人身子,近看才发现,尚人的脸色苍白无比。
(怎么回事…?)
浑身透着哆嗦的身体看来并不寻常。樱坂不禁瞪大了眼睛。
怀中的身子非常僵硬。
尚人浑身打着哆嗦,指头仿佛寻求依靠般,牢牢抓住了樱坂的手臂,用力之强甚至都陷入了樱坂的皮肤。
随即,樱坂的头冷不防被某人敲了一下。他啊地抬起头。
“书包……书包在哪里?”
眼前,一个长得像尚人——不,一个极度酷似尚人的嚣张少年,正吊着眉梢对自己大声/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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