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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辗转反侧

是夜,齐魅卧于榻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反复回想着白天山洞中、他与餮的对话,隐隐揪心,阵阵袭来,叫他夜不成眠。

当时,齐魅替餮擦拭身躯。虽然夏日里湿了身子,别有一种清凉爽快,可齐魅还是坚持要替餮擦干,生怕他着了风寒。餮心下觉得好笑,他又不是凡人身,岂会轻易生病?

可他没有拒绝,既是齐魅心甘情愿的碰触,他自当理所当然地享受。谁又能拒绝得了,美人玉掌纤指的悉心伺候呢?

细腻柔滑的绢帕,自男人光洁健实的裸肌上拭过。那帕子上,绣着一枝毫不染尘的青莲,旁边缝着一个“魅”字——齐魅再熟悉不过了,那是过去,在南馆中,扮作小厮的餮,亲手替齐魅浣洗过的。在午夜梦回的惊醒时分,餮曾倚在床边,用它替齐魅拭过香汗。没想到,男人一直将它贴身保管至今。

一束阳光漏下,洒在餮的肩头,齐魅一边欣赏阳光下晕着的蜜色,一边柔声问道:“它经常这样跟你说话么?”这个“它”,自然是指的饕。

“嗯,”餮点了点头,任齐魅的手,从他的腹上划过,又引来怪舌的一阵骚动,“它是我附在我身上的异兽。我也不知,它从何而来,自我死而复生的那天起,它就出现在我身上了……”

“死而复生?”齐魅立刻抬眼,含着惊诧望向餮,“你曾经,死过一回?”

圣人云,“死生之外,再无大事”,可对于餮来说,似乎连死亡,都算不得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男人笑得淡然:“是啊,是死过那么一回。”

齐魅闻言,心头一揪,忙追问:“怎么会?”

“顽疾而已,随我母亲。”餮的语气,听似不在意,实则隐含着一丝伤悲。

齐魅听出来了,忙说喜欢餮,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他的身世,娓娓说与了齐魅听。

餮的生母,是个大户人家的妾,身体不好,不幸早故。父亲本就有正房,妾室死后,很快又收了伺候她的丫鬟填房,因而对他母亲的死,不甚伤心。当然,餮原本的真名不叫餮,齐魅问他叫什么,餮摇摇头不想说。他说,那已是上辈子的事了,与他早无关系。这一辈子,他就叫餮。

父亲怕餮遗传了母亲的孱弱,逼他习武,他踩水捞起香囊的轻功,便是当时的师傅所教。可他过了弱冠之年,身体还是现出了顽疾征兆。父亲知道药石无用,且他不缺继承的儿子,因而很快放弃了医治,找了一副棺材将他埋了。

正房夫人不许他埋进祖坟里,找了个风水先生,打点了银两。先生胡诌说,餮是八字冲煞,进了祖坟怕是要晦及其余子孙的。父亲一听,生怕餮再克死其他儿子,差人随意找了一处偏远的村落下葬。因此,餮恨极了张天师之类的骗子,当初故意出掌吓他。

餮说,死了的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深沉的大梦。他的身子进入了一片黑暗中,意识也是。虚空中,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声音,那东西对他说,他命不该绝,因为他是饕餮,他是与天地同寿的上古邪神。

当他再度醒来时,腹上便有了一根蠕动的东西,背后生出了一只会动的妖目。他只稍抬手,略动心念,压在上方的棺材板,便应声而破,他从地下破土而出,见到了上方的村落里,正在祭祀邪神饕餮。

他明白了,那些愚昧的村人举行的仪式,真的引来了邪神的意识。可邪神没有选择他们奉献的祭品,而是选择了自己,让自己成为了它。后来,他每每见到有人再搞邪神祭祀,总要去搞些破坏,譬如南馆鸨父遇上他的那一次。

“我也不想自己变成这样的!”餮的脸上,难得露出痛苦迷茫的表情,他从来都以玩世不恭的笑,来掩饰内心的无措,“这些年来,我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挣扎。我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呢?我还能算是个人吗?魅官儿,我也希望我是,我真的希望我是!那样,我就能和魅官儿你尽情结合、白头偕老,不用被脑中、饕渴求的嘶叫,吵得头痛欲裂。可是我清楚地知道,自我断了气、再度醒来的那一刻开始,我早已经不是人了,不是了……”

齐魅扔了帕子,用力搂住了餮。他想不顾一切地拥抱他,陪他天荒地老,安慰他心中的孤寂与苍凉。

托身为邪神的肉身,不是他可以选择的;就像两人的敌对立场,不是齐魅刻意忽略,就可以轻易抹去的。但是齐魅偏不信邪,他觉得,既然男人原本不是邪神,就一定存在着什么法子,可以让他复原。只是,他们需要时间,一起去慢慢寻找而已。

思及此处,齐魅从塌上翻坐起来,罩了外衫,向铺撒着水银色月华的外间走去。

今日白天离开山洞之时,餮曾拉着齐魅的手,依依不舍地问他:“一定要回去睡么?今晚你就睡在这里陪我,我保证不让饕碰你,好不好?魅官儿,我想你想了几个月,好不容易见着了,别走好不好?”

当时山上还有诸多杂事,等着齐魅这个家主回来处理,且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抛下餮,一人回来了。

此刻齐魅推开门,在心中默默答道:“我也想你。等等,我这就来陪你。”

第105章陌尘回山

一轮清冷的皓月,皎然悬在崖石之上。夜幕下的银川,流得静谧,清泉小瀑,奏着怡人心曲。

齐魅站在山洞边上,举头仰视明月,额前月白束带,与青丝一道,泻在清瘦的背脊之上。许久,他缓缓叹了口气。真真到了餮住着的洞前,他又犹豫了。

两人之间,无名无分,自己这样不顾廉耻,主动找来与他宿在一起,算是什么呢?月下偷情?越矩随心?就算是寻常夫妻,也当先有三媒六娉,后才能享,一屋同眠的亲密。更何况,餮不仅仅是个男人,还应是他的敌人。如果任着两人的情,就这样毫无节制地发展下去,那日后若真到了难舍难分之时,再生出些什么巨大变故来,自己又当如何处之呢?

齐魅驻足徘徊了许久,心里头一杆秤,反反复复,上上下下,倾来倒去。淡白的月光,冷却了他的冲动,与餮初重逢时的喜悦,以及对他身世的感怀,渐渐被习惯性的克制和矜持所取代。齐魅低头,盯着自己胡乱踏步的白色鞋尖,只恨这一双脚,没有主张,不知该往何处走,才是正确的方向。

然而这时,背后一个熟悉的甜音响起来,打断了他凌乱的思绪:“魅哥哥——表哥,你果然在这里!”

齐魅回头,见陌尘扬着发辫,携着满身喜气,踏着轻快的小步而来。她并拢二指,指尖蕴着一点灵光,在空中转着圈舞动。她的身前,飘着一根洁白轻柔的鸟羽,那羽毛虚浮在空中,同样散着淡淡灵光,似有灵性似的,自个儿跑在前头,给陌尘带路。

齐魅定定站在那里,一下子有些回不过味。他本以为,陌尘在龙崖,还要呆上好一段日子,至少要好好陪陪她父亲母亲,尽足了孝道才会回来。

严格说来,陌尘不算是齐家的人。她姓虞,叫虞陌尘,在出阁之前,本该在龙崖上好好呆着。可陌尘与齐魅,自小就有两族长老们共同定下的婚约,父母又对她这颗掌上明珠,格外的娇宠,她既喜欢追随齐魅,便也由着她,成天地往镜山跑,反正这对青梅竹马,迟早也要成一家。久而久之,连陌尘自己,也把镜山当成了家,而把回自家,当成了偶尔的探亲客居。

陌尘的突然出现,叫齐魅本就纷乱的思绪,变得更加烦杂了。是啊,怎么能忘了,自己是已有未婚妻之人呢?白日里一激动,竟想着和餮天荒地老。即便真能如此,那么陌尘又要怎么办呢?

齐魅对陌尘,谈不上有多喜欢,但也绝无厌恶。当初命她先行离开,调查有关餮的事,陌尘尽管有过犹疑,但还是听话地去了,没有搅了南馆的局。因此,陌尘在他心中,一直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妹妹,虽然偶有任性,但好在凡临大事,还是个能识大体、善良聪慧的姑娘。因而过去,对于指腹为婚的事,齐魅也无多少反感。在遇到餮之前,他生性淡然,觉得男人这一辈子,既然总要成亲,娶一个像陌尘这样的姑娘,延续香火,倒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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