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因为我想与你交换条件。」
「哦?」
「我可以借兵予你,助你发起夺嫡兵变,但相对的,你也要应允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一年。」清目如天边明月,朗朗澄澄。「我们的婚约,只有一年。」
他皱眉。「我不懂。」
「一年之后,你我婚约解除,各不相干。这样你明白了吗?」
他瞪视她。「妳的意思是,我们只是演一出珠联璧合的戏码?」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被赶鸭子上架。」她冷静地解释,「这桩婚事是我风表哥非逼我答应不可的,他要我为千樱的利益与邻国结秦晋之好,若不是嫁给你,就是雪乡国王,可我,两个都不想嫁。」
「所以妳就打算行一个拖字诀?」
「等我年满十八岁,正式登基后,就再也没人能强迫我做些什么了。」她骄傲地昂起下颔。
这理由听来是充分,但他仍狐疑。堂堂千樱未来的女王,如此将婚事当儿戏,能得到百官人民的谅解吗?
鹰眸锐利地审视她,云霓被他看得方寸大乱,差点把持不住强装的镇定,「你若是不肯允我,那我只好下嫁雪乡国王。」
「什么?」他眉宇揪拧,眼角抽搐。
「你不肯答应我,我就嫁给端木弘。」她挑衅地瞅着他,「反正他也很想与我联姻。」
「妳住口!」他怒咆,一思及她极可能真的琵琶别抱,气血直冲上脑,脸色涨红。「不许妳嫁给别的男人!妳听到了没?我不许!」
她凝望他,见他如此激动,喉间一哽,冷硬的心不禁悄悄融化。「那你……愿意答允我的条件吗?」
「我允了!我允了就是了!」嘶哑的咆哮,隐隐透出一个男人内心的惊慌与无奈……
第九章
「他是个傻瓜,大笨蛋!」
午后,云霓觅了个空档,来到摄政王风劲所居住的「流风宫」,却个是来寻她表哥的,而是悄悄穿过一片密林,进了一间小屋。
小屋里,住着精神崩溃的海珊瑚,自从那夜过后,她遗落了所有的记忆,成了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镇日只是趴在窗棂边听风赏云,好不惬意。
有时候,她会莫名羡慕起珊瑚的无忧无虑,相较于自己近日千丝万缕缠身的烦恼,她无瑕的心灵肯定快乐多了。
云霓轻叹,拉了张椅子也坐到窗边。「说到底,我自己出是个傻瓜,否则怎会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海珊瑚一径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唇畔浅浅勾着,也不知有没听懂云霓说的话。
云霓也不在意,本来也只是想找个人吐露心事而已,并不期待对方有所反应,只要倾听即可。
「其实我也并非有意跟他提出那样的条件,只是一想到风表哥要我拒绝雪乡国王的求亲,和羽竹联姻,正好遂了他的计谋,就好不甘心啊!」云霓不情愿地低语,想起那日与表哥的对话……
明白他父亲迟早会举兵叛变,风劲早筹谋好一切应变措施。为了不让邻国有机会趁千樱内乱时出兵侵略,他刻意挑拨离间,利用端木弘登基未久,尚压不住国内反对势力,建议他借着出兵邻国以团结内部,和他订下密约,允他借千樱之道攻打羽竹。
接着,千樱必须拒绝与雪乡联姻,好让端木弘表面上恼羞成怒欲攻打千樱,其实真正的目标是羽竹。
「可万一端木弘撕毁密约怎么办呢?」她问,「若是他到时反而攻打千樱?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我才将火影和水月派往临东边城啊!」风劲微笑,似是赞许她心思缜密。「有第一武士和护国巫女镇守边城,雪乡勇士再如何强悍也得忌惮三分。」
「原来表哥早就凝好对策了。」要比心思,她可是万万及不上他啊!「可是表哥,为了确保千樱,挑起其他两国战端,让百姓在烽火中挣扎--难道没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我就知妳这丫头会如是想。」湛眸熠熠生光。「这便是妳比我更适合统御一个国家的地方,妳待百姓,比我仁慈多了。」
「我比你仁慈?」
「这是妳最大的优点,但也可能是弱点。」风劲叹道,「妳心存仁爱,这是好的,但在上位者,有时也得冷酷果断一些。」
「这是为了千樱好,对吗?」
「的确。」
「我明白了。」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硬下心肠。
「那妳愿意照我的话做啰?」
她敛下眸,「既然表哥要我拒绝雪乡的求亲,也就是说,我必须答应羽竹……」
「妳不愿意吗?」
她是不愿意呵!若是之前,她或许还能说服自己,这只是为了千樱的利益而进行的联姻,她身为王位继承人,不论愿不愿意,都责无旁贷。但如今,她却怎么也无法忍受羽帆娶她只是为了利用她夺取皇位,而她,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
她不愿意与他的婚姻,只是一场尔虞我诈的相互算计……
云霓拉回思绪,幽幽长叹,「妳知道吗?珊瑚,其实我也很坏的,我明知表哥要挑起雪乡和羽竹交战,明知他的国家可能遭遇危难,却隐忍不说。他若是知晓了,更加不会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他了,肯定会以为我也只是把他当成棋子。」
海珊瑚听到这儿,忽然侧过头,问:「当棋子不好吗?」
「嗄?」云霓一愣。
「珊瑚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好了,当棋子也无所谓。」海珊瑚很认真地说道,唇畔竟还勾着一丝飘忽的甜意。
只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当棋子也无妨?
云霓迷惘,不能理解海珊瑚的想法,可细细思索,又有些动容。
她这个亲姊妹啊,究竟该说是傻呢?还是真?
云霓一时情动,忽地握住海珊瑚双手。「珊瑚,我当妳姊姊好不好?」
「姊姊?」墨密的羽睫翩扬。
「嗯。风表哥说我们俩是双生姊妹,可却不晓得谁长谁幼,妳让让我,当我妹妹好不?」云霓热情地劝说。
海珊瑚眨眨眼,似是在思考,然后嫣然一笑,「好啊,珊瑚是妹妹。」
云霓眼一亮。「那从今以后,我就是妳姊姊啰?」
「嗯,霓姊姊。」海珊瑚娇娇地唤了一声,好乖巧好听话的。
天哪!好可爱!
云霓怦然心动,忍不住展臂拥住她,樱唇在那粉嫩的脸蛋上啄了一口。
「好痒呵。」海珊瑚咯咯笑,一面闪躲着。
「谁教妳如此可爱?」云霓也笑了,垂下脸,磨蹭了下妹妹俏丽的鼻尖。「怪不得风表哥会那么喜欢妳了。」她叹道。
「喜欢?」海珊瑚微微偏过颊,似是咀嚼其涵义,又似只是复述一个词。
「是啊。」云霓笑望她,探手替她收拢微乱的发丝。「珊瑚应该也很喜欢风表哥吧。」
海珊瑚不语,歪头瞅着她,半晌,忽问道:「姊姊喜欢那个哥哥吗?」
「咦?我啊……」云霓樱唇噘起,芙颊浅浅生晕。「我才不喜欢那个傻瓜呢!他笨透了,根本不明白女儿家的心思,把野心看得比我还重要!他啊,他……」她蓦地一顿,眉眼漫漫浮上忧恼。「唉,他一定不会原谅我又骗了他。我想他大概也不会……再喜欢我了。」
「姊姊不开心吗?」海珊瑚直率地问。
「我是不太开心。」云霓也坦然承认。
「既然不开心,就跟那位哥哥说实话啊。」
「那也不成,有些谎,还是不得不说的。」云霓涩涩苦笑。为了国家利益,儿女私情也只能暂且摆在一旁。这是风表哥一直以来教她的。
海珊瑚眨眨眼,似是不解。
「妳不懂吗?不懂也好。」云霓爱怜地揉揉妹妹的头。「不懂最好了。」
「霓姊姊,妳喜欢那个笨蛋哥哥,对不对?」海珊瑚歪着脸蛋打量她,粉唇浅扬,似在偷笑。
云霓见状,俏脸又红了,滚滚烧烫。「好啊!妳这是在笑姊姊吗?」她故意装凶,掐住妹妹纤肩,轻轻摇晃她。「妳这坏妹妹,居然笑妳姊姊,坏透了!」
「嘻嘻~~」
这天下午,小屋里和乐融融,两姊妹在这一方远离尘嚣的小天地里,亲密交心嬉闹……
相较于云霓还能偶尔和妹妹谈笑,苦中作乐,这阵子都住在迎宾馆的羽帆可是镇日都板着一张死人面孔,情绪极度消沉。
他总是喝酒,下停地喝,盼着能让自己喝醺了,醉了,好不再老挂念着那扰乱他方寸的女子,偏偏怎么喝,就是没办法醉得彻底,怎么喝,脑海里来来去去仍是她的音容笑貌。
他思念她,真的思念。思念她澄亮的眼,俏皮的笑,机灵的言词,更思念她那温暖的怀抱,温柔的抚慰。
过了年,春天来了,他身子硬朗多了,夜里也不再无端发作寒疾,可奇怪的,仍是睡不安稳,甚至比隆冬雪夜时还更难入眠。
都怪她,都是她的倩影直纠缠着他,他才无法安眠。
「可恶!」羽帆低咒一声,懊恼地又斟一杯酒。
见他喝得多了,一旁的东方傲实在看不过去一把抢过酒杯。「够了,别喝了!」
羽帆怒目相向,「你胆敢干涉我!」
「有何不敢的?」东方傲冷静地回视他。「现下我可没把你当皇子殿下,只拿你当朋友。」
「你们……一个个都不尊重我!」羽帆气得脸色发青。
「我们?」东方傲剑眉一扬。「请教一下,我们是指谁啊?除了我,还有谁?」
「哼!」羽帆横他一眼,像匹闹脾气的骏马,恼怒地喷鼻息。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东方傲似笑非笑地瞅着好友。「就是那个你为了她直喝闷酒的姑娘,那个老和你顶嘴、从来不怕你的姑娘,那个明明是公主,却欺骗了你的姑娘……」
「你给我住嘴!」羽帆厉声喝斥,「不许再说了!」
「就算我不挑破,这事实仍是存在,你就是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搞得颓废萎靡,完全失了皇子的身分。」
「你说够了没?」喝醉的人高声怒吼。
「我说错了吗?」清醒的人沉声反问。
羽帆一窒,满腔郁恼地瞠视好友,偏是无法反驳。他说的没错,他是为了个女人困顿不振,他是丢了身为男人的脸面。
「如果情爱,能让一个男人落魄至此,那找还是离远点好。」东方傲嘲讽地感叹。
「你以为我不想吗?」羽帆闷闷嘟哝。问题是,已然太迟了,他已深陷情网,不可自拔。
东方傲惊奇地望着他。「这是你第一次亲口承认,你真的爱上云霓公主了!」
他不可思议的语调更加惹毛了羽帆,令他火大地拍案,「有啥好奇怪的?」
「不奇怪,不奇怪。」东方傲抿嘴笑道,「唉,说来好笑,我老早就感觉那姑娘古里古怪的,身上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却没料到,她原来就是云霓公主。啧啧,真巧!人世间缘分之奥妙,莫过于此。」
缘分?羽帆咀嚼这词,默然不语。
「不过你也真是的,既然云霓公主都答应你的求亲了,你又何必情绪如此低落?」
「一年的婚约!有啥好高兴的?」羽帆没好气地应道。
「一年也够了。羽皇风烛残年,驾崩是迟早的事,太子羽岩又只是个欺善怕恶的蠢货,只要云霓公主肯答应借兵给你,再加上与咱们暗中结盟的势力,还怕一年内拿不下羽竹皇位吗?」
对好友头头是道的分析,羽帆倒无异议,只要顺利借到兵马,那皇位便唾手可得,但即便他有如此自信,仍是无法开怀。
「我瞧你是在担心,一年后,那公主便把你一脚踢得远远的,与你划清楚河汉界,两不相干吧?」东方傲犀利含笑的眼,早己看透好友内心的挣扎。
遭人猜中心事,羽帆狼狈不堪,面色微变。
「你如此爱她恋她,她却好似对你浑然不在意,随时可以与你决裂,所以你很不甘心--对吧?」
一记硬拳敲案的声响,回应了东方傲的疑问,他忍不住呵呵地笑了。
「你笑够了没?」羽帆猛然跳起身,气恼地指责他。「有空与我在这里闲扯淡,怎不发挥你情报贩子的本领,去替我打听打听千樱宫廷内的情况?」
「是、是,这就去,这就去替你打听公主的现况了。」
「我说的是千樱宫廷现况!」
「还不是一样?」
「哪里一样了?你别存心误解我的话!」
「这倒奇了,我哪里误解了--」
两个大男人你来我往,像小孩子似地斗嘴鼓,直到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轰然巨响,才愕然停住。
两人同时调转目光,只见漫天流火,放肆地映亮了整座王城。
夜空流火,捎来的,是大军进犯边城的信号。
樱都里的文武百官见了,个个匆忙整戴衣冠,赶进王宫,与摄政王、公主共商大计,没料到,百官们一进议事厅,便让一群不知从哪儿来的叛军给包围了,领军的统领还分出一支骑兵队闯进凤凰宫,意欲挟持公主。
可搜遍了凤凰宫内外,寻不着公主人影,骑兵队掉头,却愕然发现花信早率了禁卫军等在宫外,瓮中捉鳖。
就这样,在遭到软禁又迅速获得释放的文武大臣们还*不着头脑时,一场精心策划的宫变,便消弭于无形。
而王宫偏门,叛军仰赖的主君风劲正预备出逃,他挺立在月光下,牵着一匹白马,身上穿着一袭银亮的战衣,头戴银盔,英姿焕发,威风凛凛。
在雪乡大军进逼千樱边城的同时,他发动了这场宫变,却又事先教导云霓应对之策,与他合演一出天衣无缝的戏。
这戏,是演给风王看的,如今风劲假作潜逃出城,也是为了引开王城里部分唯他马首是瞻的禁卫军,亲自率领他们粉碎风氏一族的野心。
「你真的非走不可吗?风表哥。」特意前来送他的云霓扬起容颜,焦急地问他。
「我一定得去。」他坚定地回应,「而且我走了后,妳必须立即与我划清界限,将我视为叛国贼,下达格杀令。」
云霓心一扯,刷白了脸。「一定得这么做吗?」
「妳若不如此做,花、火、水三大氏族便无法各正言顺地起兵讨伐我,风家那些长老一定会趁机分化,甚至鼓动百姓作乱。」
「可是风表哥,你明明不是……」
「听我的话!」他严厉地打断她。「若是千樱因妳一念之慈陷入动荡不安,妳担得起这责任吗?」
云霓怅惘。她很明白风劲隐忍他父亲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她若是不肯配合,不但坏了他大计,她也无法平安坐上王位,更会使千樱政局动荡,百姓受苦。
「我既被风氏一族奉为主君,他们的罪,当由我来承担。」知她方寸挣扎,风劲放柔了语气。「何况我和雪乡签了密约,这事迟早也会爆发出来,为觅引来羽竹的报复,妳更有必要与我撇清关系,将一切责任推到我身上。」
云霓身子一震。这恐怕才是风劲坚持自己非担上罪名不可的主因吧!他担忧邻国的战事或许会牵连到千樱,所以才事先防范。
「你连这点都算计好了,表哥。」她怅然。「我真的不如你,我……对不住你。」
为了替她保住这上位,他如此用心良苦!而她能报答他的,竟是给他安上一个叛国贼的污各。
泪雾,蒙上了云霓眼眸,她伤感地望着风劲,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对不住的人是我。」风劲明白她的心意,安慰她。「这一切都是我惹来的,与妳何干?」
「可是……」
「若妳真觉得过不去,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意味深刻地望着她,长久,才缓缓说道:「切莫将妳的爱,只给一个男人。」
她倒吸口气。这意思是要她别因为爱羽帆,忘却了国家利益?
「你、你都知道了?」她瞠视风劲。
「妳以为妳流落在外,我都不闻不问吗?」他淡淡微笑。「我自然派人去寻访妳的下落了,否则那日又怎会知晓妳住在迎宾馆?」
如此说来,他果然都知道了。云霓涩涩苦笑。
风劲看透了她内心思绪,端出严肃的表情,道:「妳是女王,霓儿。妳爱的,念的,当是千樱的黎民百姓,是这个国家。懂吗?」
「……我明白。」她黯然低语。
「当真明白?」
她扬起眸,坚强地朝他一笑,「你安心吧,表哥,我一定会将千樱放在第一位。」
「那最好了。」他潇洒地跃上马,握住缰绳。
他就这样离开了吗?永远不再回来了吗?
云霓气息一促,心下蓦地发慌。「你就这么走了吗?那珊瑚怎办?」
风劲身子一僵,良久,才黯然说道:「她受太多苦了,请妳替我好好照顾她。」
「我当然会照顾她,可你……难道你舍得就这么抛下她吗?」
风劲默然,探手入怀,握了握某样物件,似是替自己坚定信心。「这场内乱结束后,若我还有幸活下来,我会回来带她走!」
撂下最后一句话,他清喝一声,策马疾奔。
望着他逐渐在夜色里黯去的背影,云霓忽/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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