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含着石榴子我口齿不清的奇怪问道。我也是最近数日才突然喜欢酸食,尚对我的口味如何了如指掌?
“……”他沉吟了半响,方艰涩的笑道:“有喜的女子大部分都嗜酸,我猜测你可能也会喜欢。而且石榴是庇佑胎儿的神物,你放一个在床边也是好的。”
我忽然失去了食欲,浆酸的味道如鲠在喉,吞不进咽不下。
“……尚,谢谢,还有对不起。”
除了厚脸皮的道歉和装可怜,就此事我在他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世间有哪个丈夫能受得了这种羞辱,而他又是那般高傲的男子。
“不必再说抱歉,我只是无法请求你放弃孩子。”、他矜持冷漠的语调让我尴尬不已。
“……不管如何,我万分感谢你能接受这一切。”
他扯唇冷笑,“我没有接受,但也没有办法忤逆现实。”他坦白的道。
我恍然顿悟,他毕竟还是夏侯尚,隐忍而倔强。事实上无论是禹苍驸马的身份还是我腹中孩子的身份他统统无法承认和接纳。背负着被全天下嗤笑的壳,卑琐的坚持到现在,或许只是不舍得同我的那份盟誓……不离也不弃。
正在我们各怀心思,相顾无言的当口,忽听亭外有人疾驰而来,扬声高喊道:
“报!黑旗令官三十五号急奏殿下。”
我起身只见亭外阶下一个黑衣黑帽的令官正恭敬的伏在那里。
“说。”
他从腰间的铜茧里取出文牒,双手呈上。
“禀殿下,据红衣隐探回报,今晨真乾国国君率领六十万大军迫近长千界碑,现已压境三十里。”
洪亮而急迫的嗓音如面浑厚的战鼓,将天空擂动旋转。
09.07.16
干母
洪亮而急迫的嗓音如面浑厚的战鼓,将天空擂动旋转。
旋转,蓝色的天和白色的云都在旋转。
耳朵里响起剧烈的茫音,万籁忽然消失,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瞬间的无力。
“瑞凰!”
远远的是夏侯尚担心的呼唤,我感觉到他从背后接住了我。
“我刚才晕过去了么?”
我试图扶着他的手臂站起,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没有。”他慢慢将我在怀里放平。“你脸色好差,哪里不舒服?”
“还好,只是有点口渴。”
夏侯尚闻言忙回身拿过一杯茶,我正要伸手去接,他却脸色突然大变,哐当一声,茶杯也摔在了地上。
“瑞凰!你怎么了??!来人!来人!快叫御医!”他慌乱的抱起我,惊怖异常的大喊大叫。
我也吓一跳,“尚?你别吓我,我怎么了?”
他紧抿下颌,面色发白的瞪着我的下身,顺着他的视线我赫然看见自己双腿间一片的猩红水渍,浸透了夏日轻薄的白纱裙。
温热的流动的液体顺着大腿,自□汩汩流出。
仿佛丧失了所有的温暖,我忽然感觉很冷。
“尚……”我虚弱的笑了笑,“我想我真要昏倒了。”
——————
悉悉索索的交谈声时断时续,听不太真切。我以为是梦。忽然叮咚哐当的两声重物摔碎的声音,我心脏猛跳,一下子惊醒。
“她醒了。”
禹苍独有的绮丽嗓音在头顶响起。手被温柔的握紧,睁开眼,就见伏在床边的禹苍一脸欲哭的欣喜表情。
接着又咣当一声,我侧头看去:屋子那边碎瓷一地,夏侯尚一手揪起禹药的脖领,正准备挥拳的样子。听见禹苍的呼唤,又一把推开禹药,两三步冲了过来,气势汹汹的脚步停也不停的一肩撞飞了正摸着我额头试温度的禹苍,替换上自己的大掌,轻轻的在我的脸上摸了又摸。
“瑞凰,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
我抿唇摇了摇头,“哪里也不痛。”
蓦然想起了那片猩红,我顿然恐慌起来,“孩子呢?我的孩子还好吧?”
夏侯尚眼神一黯,什么也没说的别过头去。我的心顿时就凉了。
怎么会这样?!我可怜的孩子……
“你腹中胎儿无妨,不必惊慌。”一个死气沉沉的声音蓦地掐灭了我刚滋出小小火苗的哀伤来。禹药从后面探过头,皮笑肉不笑。
“真、真的吗?”我仿若抓住了一根稻草般,泪眼婆娑的一再求证。
“……我不说假话。”他费解的斜睨着我,仿佛奇怪我的质疑。
我放下心来长吁一口气,正在庆幸。他又冷冷淡淡的补充了一句:“但是仅是暂时,目前我只保住了它三天的命,如果不及时救治,后果堪虞。”
“!!!!”
我这刚落下的心又提上了嗓子眼。不带这么吓人的!我的心脏可没想象中的强壮。
“那还不赶快给我治!!我气急败坏的叫道。
禹药摊了摊手,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我以为他是无能无力的意思,狠白了他一眼后,扬声吩咐一边的紫扣去宣御医来。
“御医?”禹药嘿嘿嘿嘿的阴笑起来,“一帮废物点心,找来有何作用?普天之下,除了我无人懂得你的病。”
好狂的口气!我厌恶的皱起了眉。果然是禹家人的风格。但可恨的是,我却信!
“那药师大人!依你看你本宫还有的救么?”
“有……”他面无表情的撇了下眉,“但是……”
“请不要再‘但是’了!”我咬牙切齿的打断了他的废话,“‘请’大人马上为我诊治!谢谢!”
“是你主动‘请’我医你的?嘿嘿嘿嘿……臣遵命。”禹药忽然闪闪光的笑了起来,一脸普度众生的超然模样。每次他心怀不轨的时候都会这样笑!我顿然毛骨悚然。而其他人听他如此说也同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诡异表情。
等等!莫非这里面有什么猫腻?我警觉的一把推开凑上前的死人脸。
“别忙,先告诉我如何医治?”
“啊……这个嘛……嘿嘿嘿嘿嘿……”他轻噬着青蓝色的指尖,笑的猥琐又邪恶。
夏侯尚忽然忍无可忍的一跃而起,狠狠瞪了他一眼后,拂袖而去。
站在远处的禹苍挥开玉扇遮住了半张脸,亦沉默不语。
“……”
呃!猫腻猫腻!古怪古怪!我立刻预感到接下来无论禹药如何吹嘘他那神奇的医术,也无法诱使我去接受。
……
“行,打住。不用再说了,我拒绝。”
果然,不待禹药陈述完毕,我再次下定决心,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接受这个死变态的医治方法。
他竟然要用他的那个东东做药引!!
怪不得夏侯尚方才要揍他,若他不是大哥,估计禹苍也早动手了。
起先他说我这次忽然胎动流血并非是身体孱弱或者思虑过重导致,而是因为蛊术的关系。这话说的没错,对于真乾国来犯的事我心里早有预防,我断不会因为这个消息突然动了胎气。
然后他又说,血脉崩伤是因为某一种术的媒介骤断后的反噬结果,就像是满月缺了一角,若要医治,需用术法兼并药石补上缺失的部分。而这副药石头中至关重要的药引则是童男的精血。
但是一般的童男因为年龄太小还没有精血,年长的童男却极少有精纯的血气,若误用了浑浊的精血必定会导致严重的病变……
说到这,禹药挺起了胸膛,自豪的说:“所以,天下间没有人比我的精血更精纯更合适的了,所以……”
我抓起枕头狠狠地丢到了他的脸上。
“紫扣,备轿,我们去殿。”我黑着脸气冲冲的喊道。
什么精血,欺负我是外行么?那玩意不就是男人的精x?!
居然妄图让我喝你这变态死人的精x?!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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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名字有点怪。位置也有点怪,它建在皇宫的离火宫方位,属于死门。殿宇的结构也很怪,不同于别的宫殿至少两门三进,它只有一门,还是一个极小的玄铁偏门。
殿里面住个怪女人。二十几年前,在先帝驾崩的当夜便被锁了进去。本名天风姤,乃是先帝的皇后,当朝的太后千岁。
事实上这位太后千岁甚至比我父亲还年少几岁,与我们更谈不上血缘。这是因为先帝虽然是父亲的叔父,但年龄却与父亲相当,传闻中是个英年早逝的盖世英豪,因为猝死没有留下子嗣所以把皇位传给了自己哥哥的孩子。虽然叔传侄位合情合理,但却是由父亲这个荒寒领地而来的小王子继承,这让天下人大吃一惊,甚至还由此引发了两场宫变。然而当年传位诏书上朱笔加盖玉玺指名传位给我父亲也是不争的事实。
皇太后天风姤为什么会在丈夫驾崩的当晚便被打入冷宫,这是个谜。当时几乎算是宣判了她无期徒刑的那道圣旨到底是不是先帝的意思也是个谜。芳华正茂的皇后娘娘一夕之间沦为囚徒,双脚被特质的黑链锁住,除非得到“允许”,否则一步“无法”离开殿。
花样的年华在角落暗暗地消磨干净,几乎被人遗忘。被无情对待的天风姤本人倒是不太在意,自得其乐活的不错。她是个真正的奇女子,她的底蕴有多深我不晓得,但仅仅医卜八卦,奇门遁甲,蛊术符箓这三样她便无一不精。若天下真有人懂起死回生之术,我想非她莫属。
软轿抬到殿前一丈远的地方便不能再行了。荒草野蔓的殿外即使在艳阳天也莫明弥漫着黄黑的暮霭,半干涸的荷塘中游弋着无数细软的黑蛇,偶尔会缠出一截白骨,应是宫苑误入的动物。从青金殿墙那边生长过来的茂密荆棘几乎拖曳到地面,里面豢养和繁殖着各种细小的,五颜六色的虫。
软轿停在了像是奈何桥的木桥头,我下了轿,因为之前气血有所亏,双腿不禁发软,夏侯尚也不管旁人的侧目,打横把我抱进怀里。
“雾气暗黄,应是有毒。你坚持来此,真能够治好病么?”头一次接触殿的夏侯尚对着一片死亡气息的殿宇厌恶的皱起眉眼。
“……死方死位死门死宫,乾坤混沌,离坎相悖,震巽空渺,艮兑纳吐,小小一方却须弥芥子无相无作。弗弗弗……真是个‘好’地方……”一手扶着弟弟的禹药仔细的打量着周遭,兴奋异常的怪笑起来。
说着,在我还未来得及警告时,他一脚已经踏上了桥。我惊讶的发现平素密密铺满了桥面的毒虫毒蔓,竟在他的脚前让出了一条道路。
“殿外来的是哪方的贵客?”
蓦地,一个娇媚的笑声从殿内远远传来,但听在耳中,又仿佛说话的女子就在身边。
夏侯尚身上一震,忍不住的赞道:“好厉害的内息。”
前面的禹药也同时向后一跳,从桥上退了下来,慌忙拂袖掸掉瞬间爬满了小腿的毒虫。
我暗暗窃笑,太后娘娘还是那么的顽皮啊。
“太后娘娘,瑞凰前来叨扰。不请自来,还望见谅。”我略略提高了嗓音,脆声俏笑道。
“是小瑞凰啊,许久不曾来,倒让我怪想的,今日怎么驾临?”她颇为嗔怪的笑了笑,语调一转又冷冷问道:“抱着你的人是谁?恁的亲密,好碍眼!”
我搂紧夏侯尚的脖子,笑道:“这是瑞凰的夫君,夏侯尚。”
“哦……原是夏侯家的崽子。哼。旁边两个呢?尤其是那个不怕虫的小子,报上名号来。”
“他们是禹家的公子,大公子禹药和四公子禹苍。”
禹苍闻言斜睨了我一眼,拱手向殿作了个揖温和有礼的笑道:“在下禹苍,亦是瑞凰公主的夫君,拜见太后千岁金安。”
“……”她似乎没有听见的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的开口:“……禹家的大公子么?你的巫蛊之术似乎不赖。”
禹药微微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她。阴沉沉的似乎是为了刚才无法驾驭毒虫的事不悦。
“你们四个进来吧。”
娇柔的声音才落,眼前的毒虫毒蔓纷纷退避,暗黄|色的烟雾也消弭,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依从着她所给出的道路一直前行,最终走进了殿的正厅里。黝黯的厅内无窗,代替灯光四壁嵌着数枚绿夜明珠和红夜明珠,刺目目的发出惨淡的绿光和鬼魅的红。
在这绿和红交织的光影中,角落里一个素黑妆容的女子从阴沉木凿出的水镜中抬起头来,望向我们。
“太后娘娘……”我热情的挥了挥手。
黑黑的指尖划过水镜,割出一片涟漪,模糊了镜像。
她向我们娉婷走来,足上的锁链叮铃清脆,“我的小宝,叫姐姐我会更高兴。你病了?方才我从水镜里看到你的脉络血气有异样。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来求我救你?”
与明白人沟通真是一点也不累,简洁明快的很。不用我长篇累牍,她已把我想说的说出来了。
“正是为此而来,还请太后娘娘救我一救。”我乖巧的把手腕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就势捏着我的脉门随意的摁了几下,一双总带着惺忪睡意的凤眼慵懒的瞧着我笑了笑,“好个让人伤心的病……不过也没什么。”她两袖一拢,悠闲的坐进了躺椅里。
“这么说,您有办法治好瑞凰?”夏侯尚急不可耐的问道。
“小事一桩。”她含着笑,双眼定定的看着我,“要我保胎救命容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09.07.26
大煞
三顾来时路
烟华湮旧途
梓童嫣明眸
历历若在目
北地雪楚楚
南国风舒舒
乍梦绾鸾内
红豆不堪熟
旧岁嬉宫麓
携手登高处
相戏无猜忌
共攀相思树
荼蘼绯城墟
寂寞开无主
天涯瞬咫尺
回首诸皆无
——————宿《半阙》
此刻不要说是一个条件,就算一百个条件我也答应。没有什么比腹中的孩儿实更重要。
“请说。只要是瑞凰能办到的,在所不辞。”
天风姤掩唇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翘起二郎腿,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腿向我晃了晃:“你瞧我这双玉足,纤细精巧,白嫩如脂,却被一副玄金锁镣铐了近30年,劈不断,磨不穿,解不开,日日受尽了它的苦楚;这便也罢了,却还在这栋囚牢下掩埋下九九八十一个阴人的尸骨,专为困住我,我费尽心思也冲解不开。多年来若非得到允许,我一步也走不出殿。此生岁月若使我重获自由,余愿足矣。瑞凰,我要你帮我离开这里,你可答应?”
这个……我犹豫不决的望着她,不知如何回答。
给她自由?其他事还好说,唯独这件事却蹊跷的让我不敢轻易应下。其实自小时我便背地里偷偷的请求过父亲:就算贬为庶民也好,可不可以不要把太后娘娘一个人关在可怕的殿里独守寂寞,放她自由呢?
父亲当时断然回绝,冷漠的哼说:此妖女罪有应得不必同情,且此为他人家事,他亦无权过问。
连父亲都“无权”过问,何况我一个小小的公主?
我这边顾虑重重,就听那边夏侯尚已气定神闲的应接了下来:“没问题。只要太后娘娘治好瑞凰的病,下臣定会启奏陛下,还您自由。”
“哧——哈哈哈哈哈哈哈,启奏陛下??哈哈哈哈哈哈……”
仿佛听到了可笑的事情,太后娘娘突然大笑起来。
我们几个在被她狂放的笑声弄的面面相觑。她又倏地收声,黑色的指尖轻揩掉眼角的笑泪,笑叹道:
“果然是诗诗的儿子,善于欺蒙手段,连吹嘘时也是大义凛然,一本正经的样子。把你娘的虚伪精髓学通了三分。啧啧啧,我好替她高兴呀……不过……”
“我却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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