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贝什米特中尉。你以叛国罪而被逮捕。”
十四章完
第十五章
在痛苦和迷惑的阴霾中,春天过去了。洁白的床单,冰冷的手,微凉的衣服被滚烫的肌肤捂热了。罗维诺、祖父、他不认识的陌生人面对他暗淡的、阴郁的、涣散的目光,尝起来有金属味道的水,他吃不下的食物。有人在祈祷,有人在哭泣。洁净的、暖融融的花园里的花香和草药的气味。还有梦境。关于路德维希的梦,关于橡树和壁炉,关于费里西安诺不确定是否真实的冬日午后。但眼下,他不能确定一切是否真实。
当费里西安诺醒来,夏天已经开始了。随着德军从村庄的撤离,祖父和罗维诺又在田地里劳作起来。费里西安诺在这些天里就坐在花园里,有时阅读,有时回想。安东尼奥不时加入他。费里西安诺很感谢他的陪伴,但安东尼奥常常咳嗽,弄得谈话很难继续。时常地,他们只是盯着安静的天空看几个小时,但安东尼奥常常看起来很痛苦。非常少有地,如果病痛不那么难耐,罗维诺会帮助费里西安诺走到橡树前。但当费里西安诺提起路德维希,罗维诺只是看向别处。
费里西安诺不记得医院。不记得子弹从自己的身体里被挖出来。不记得在有一丝清醒的情况下被带回家。费里西安诺能记得的是看见路德维希的脸,感受到他的怀抱,当那锐痛凿穿费里西安诺的身体时,听到他的声音。他所知道的就是路德维希离开了。日日夜夜,他企图做的,就是抑制住他的苦痛,忽略掉他的害怕。直到秋天,祖父瑞曼让费里西安诺坐在厨房里,试着跟他解释。
“费里西安诺。我想要你听我说,我希望你能坚强些,好吗?”
费里西安诺的视线从瑞曼悲伤、关切的眼中漂移向远方。他听到秒针走动的“嘀嗒”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就像隆隆雷声,看着窗外的秋叶从容地飘进院子。“我不认为我想听,祖父。”
当瑞曼伸出手,将他的手放到温润的木桌对面,费里西安诺没有再执拗。“请你,费里。我等了很久才告诉你这些。你也等了很久要听这些。”费里西安诺没有回话,但他也没将他的目光从屋外舞蹈着的落叶上拽回来。“费里西安诺……你还记得阿尔弗雷德吗?你的美、国朋友,那个飞行员?”
“记得。”费里西安诺忽略掉他胸腔中的疼痛,不规律的脉搏的重击。他不想感受。费里西安诺对这种感觉感到恶心和厌烦。
“你知道罗维诺和我是怎样把他救出来的,对吗?”
“路……路德……”费里西安诺狠狠闭上眼睛。他说不出他的名字,如果他说出那个名字,这就是真实的了,这会让人痛不欲生,“他告诉了你们。”
“对。”瑞曼轻声说,“我就觉得你也许知道。”
他当然知道。虽然瑞曼和罗维诺一直保持沉默,但费里西安诺不难把那些碎片串联起来。是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但从他被告知的东西中,从他偷听到的事情中,从他自己做的决定中,他已经知道足够多了。阿尔弗雷德是怎样被击落又被抓起来的。路德维希是怎样告诉瑞曼阿尔弗雷德的所在地,然后计划一场逃亡。瑞曼和罗维诺是怎么带回那个美、国飞行员然后将他送到美军基地的。祖父和罗维诺又是怎样对他守口如瓶的。
瑞曼温柔地说着,就像是害怕打破这宁静,或者别的任何事。“费里。那夜路德维希将阿尔弗雷德交给了我们……当他把阿尔弗雷德交给我们的时候……”瑞曼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说出了下文,“费里,路德维希所做得非常绅士,非常勇敢。但这仍触犯了军规。那个晚上,路德维希被盖世太保逮捕了。”
这些话像子弹一般,猛然击中了费里西安诺的心。他不能再控制住那些这几个月来,他一度压抑的感受、恐惧、怀疑。又一次他不能呼吸,他浑身发凉,整间屋子就像窗外的落叶一般在旋转,费里西安诺所能想到的就是……
“盖世太保……盖世太保已经让安东尼奥……噢天……”
瑞曼打断了他,大声而坚决:“不,费里,听我说。他们没有对他那样做。”
费里西安诺忍住他的泪水,乞求地向瑞曼眨了眨眼睛。他咬紧牙关,摇摇头。别说了……别说了……“不。”
瑞曼捏紧费里西安诺的手:“他们也没杀他。路德维希在德、国很有名,德军不会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候,处死最有名的飞行员中的一个——那样会大减士气。”
费里西安诺必须停下来而去呼吸。他把手放在曾被子弹穿透的皮肤上。这寒冷的恐慌使人精疲力竭,旧痛在他的胸腔里生长,加重。“那又怎样?”他踌躇着问道。他不想知道,但他需要知道,费里西安诺能想到的就是他会又一次心碎而无法补救。“路德——路德维希怎么样了?”
瑞曼大大地出了口气。“我们所知道的就是他被送去了俄、国前线。他很可能被送去了一个惩罚性的部队。”
费里西安诺没听明白:“一个什么?”
“那就像是一个军事监狱。作战部队由罪犯和叛国者组成。他们接到的任务被认为是给正规军的最危险的任务,以及……”瑞曼停了下来,叹了口气。费里西安诺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没人能活得长。”
房间变暗了——一片阴云一定飘到了太阳前。费里西安诺安安静静地坐着,想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尖叫,他想知道为什么没跌到地上。怪异地,他只感到麻木。“哦。”费里西安诺再次望向窗外,等待着天空再次亮起来,“为什么你之前不告诉我?”
“你之前病了,费里。我担心你活不了。我很抱歉。”
费里西安诺点点头。“但你不知道。你不确切地知道他死了。”
“我不知道。但……噢费里,我很抱歉,但……但你最好还是忘了他吧。”
费里西安诺被这些话震惊了。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否正确理解了这些话的意思。他恢复了神智,不相信地看着瑞曼:“忘了他?”
瑞曼看起来几乎是愧疚的。“我不能忍受看到你一直这样下去。你以前爱笑爱唱歌。”瑞曼狠狠眨了几下眼睛,看着桌子,“你以前总是微笑。”他甩了甩头,像是要清理思绪,专注地看着费里西安诺,“路德维希不会回来了,费里西安诺。忘了他是……”瑞曼耸耸肩,“是你唯一能做的事。”
费里西安诺不能相信。事实上他笑了起来。忘掉路德维希——他没听说过比这更不切实际的建议了。他看着瑞曼的眼睛。“要是我叫你忘了祖母,你会怎样。你能做到吗?”
瑞曼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费里……”
费里西安诺眨眨眼睛,然后感到他的视线又一次移开了。真是这样吗?这就是最后他能听到的,关于那个对费里西安诺最重要的人的事吗?太过平静了。太安静了。本该有一场地震,天本该塌下来。为什么他仍然没有尖叫?为什么没有到世界末日?“所以我不会知道。”费里西安诺勉强能辨认出他说出的话,“不知道他是否会很快死去。他是否痛苦,他是否孤独。我不会知道是否有子弹,或者寒冷,或者……”
“停下,费里西安诺!”瑞曼威严的话语在费里西安诺的脑海中是一种令人震惊的入侵,“你不能那样想,你不能,它会让你发疯!”
费里西安诺短促地,快速地呼了一口气。他必须赶走路德维希坠机的可怕景象,在俄、国的雪地里。他又试了一次,绝望地,不去想,不去感受。“我不想再听了,祖父。”费里西安诺意识到自己的手仍然在瑞曼手里,他将它抽了回来,“我只想离开。”
又是一年冬天。自从费里西安诺在乡间小路上遇到一个德、国军官,然后世界就变了之后,已经一年了;自从费里西安诺找到他生命中唯一真正重要的事以来,已经一年了。费里西安诺勉强注意到了四季的变迁,而转眼又到了春天。勉强意识到战争还在继续,正在其他国家继续,在其他村庄。当德、国投降的消息传来时,不久又传来日、本投降的消息时,勉强关心一下。日子很快过去,空虚的;几个月延伸开来,沉闷的。费里西安诺甚至没注意到战争什么时候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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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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