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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点什么,他鼓励自己,但又忍不住地向后缩开,不,我只是个生物机械学家。这种事应该由政治家来做;但他们该死的在这种时刻居然一个也不在。或者那些英雄们,总是在关键时刻能够力挽狂澜的那种——不是我。我不是那种能拯救世界的人,我知道。我只是个科学家……老天啊。

“说点什么,想想办法!”那个戴着墨镜的机器人对他说,“这些都是你的同事的孩子们、而你是个机械生物学家不是吗?这船上有没有还可以腾出空间的地方,比如货仓什么的?”

“对了……对了。有。”他说道,“但我不确定,如果托尼在的话——我是说,斯塔克先生——”

“他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了!”鹰眼冲着他的耳朵吼回去,“求求你,做点什么!还是说你要看着他们死?”

克劳利深深吸了口气,是的。没错。他颤颤巍巍地爬上一根栏杆,让自己看上去高大一点,克制住全身不住的颤抖。“停下来!”他朝他们叫。我能改变这个,只要我去做。“我是……克劳利。我……你们都认识我。我有办法,有办法让所有人都……但你们得帮忙,所有人,还有大一点儿的孩子。你们可以相信我。我……”他忍住泪水,“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在你们中间,我想让你们都活下来,相信我。”

人群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这让他使劲吞咽了一下口水。“……我们……我们可以,拆掉船上所有的生物机械设备、各种仪器和电脑,还有储存水、食物和食物生成器。只需要维持最低的氧气供应就可以了。只需要坚持一会。既然求救已经发出,救援队肯定已经在路上。我们不需要坚持多久,只需要大家能够立刻脱离卫星就可以了。”

“没错。”有人小声附和;霍普则大声追问:“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扔掉哪些东西?”

克劳利喘息着,好像跑了几公里;但他的话语变得稳定,就像在做实验时指引自己的下属:“首先,我需要驾驶员在电脑许可的范围内。然后,最靠近船舱壁的人们,请扳下那里墙壁上写着指示的控制板。这样能够清空货仓,我们可以下到底下、再扔掉水循环处理器。”

约翰·克劳利做得非常好、恐怕以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好的形式,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救世主;他成功让几乎所有人都上了船。他没看到自己的女儿,这让他的心沉甸甸地下坠,最后绞成一团地绝望起来。最后,他们看到那个一直在向所有住人世界播出信息的男孩也跑了上来。“准备启动,”他叫道,“肉眼来看,架桥估计撑不到2分钟了!”

所有人都加紧了速度;克劳利仍然在朝外张望。他也没有看见史蒂夫和托尼,那个男孩儿同样焦虑、绝望地搜寻着他们的身影。下一秒,他们听到悬梯上又传来动静,有人、不止一个——正奋力地跑上来,扛着或者抱着他们的孩子。“等等!求你,”为首的那一个叫道,克劳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自己——是的,那是他自己的脸、自己的动作和声音,抱着自己的女儿,朝着飞船冲过来;艾拉转头看见了他,先是瞪大了眼,然后就挣扎哭叫起来:“爸爸!!”

她的哭喊让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都有了一瞬间的——停滞、错位、或者别的什么;约翰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发出了恐怕这辈子都从未有过的严厉的、尖锐的咆哮般的声音:“耶和华啊!放下我女儿——你是——你是什么东西?!”

而就在几乎同一时刻,宇宙港终于发出一声钢板撕裂的利响,就在他们中间扭曲坍塌下去一整块、飞船的固定锚因为港口本身建筑的变形而纷纷断裂;为了隔离真空的减压气阀正在将船体推远。

“我们必须关上舱门——”

“爸爸!!”艾拉哭叫着。

“关上舱门不然一脱离气阀所有人都要——”

“不,我女儿还在、求你们——我……”克劳利惊恐地睁大了眼,努力夹在中间,探长身子,好像能离艾拉更近一点;而另一个自己就站在天堑的另一头,站在行将沉默的另一端,像是个替代的幽灵。

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幽灵突然以一种自己从未有过的果决冲上来,几乎不需要思考似的纵身一跃:他的双手挂在舱门的边缘,而腿脚则勾住另一边断裂处的缝隙;好像丝毫不觉得疼痛那样,把自己当成了固定锚的替代品。人们被这样荒唐的举动吓得愣在当场;一个人的力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抵挡得住气流的推动力,他很快就会被撕成碎片。然而更荒唐的是,在看到他这么做之后,那些和他一起赶来的、没有上船的家长们,突然都放下孩子,没有一丝犹疑地做了同样的选择:飞身扑上,紧紧地抓住对方的脚、或者飞船的边缘,用身体勾住港口断裂的缝隙,在飞船和港口之间并排做出一道人形的踏板。“从我们身上跑过去!”他们叫道,“快点!这坚持不了多久!”

“……快松手,你们会死的——”人们惊叫起来;而孩子们则完全吓呆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甘当踏板的人们只是埋着头,把背脊板成直线。“求你们,救救我们的孩子。”他们低声说,“不要让这一切白费。”

“——操,你们愣着干嘛,快!”托尼叫道,他和史蒂夫终于赶到了,这时几乎是冲上来,三两步将孩子们抱起,毫不犹豫地踩着那些背脊、向着飞船舱门里探出的手臂递过去。“大人们出来一点!”托尼叫道,“把孩子们抱紧!别让他们跑出来!准备关门!”

气流更加不稳,整个行星支架都在尖锐地嘶鸣——他们都能感受到脚下的震荡,一切就要结束了。有人探出身子,仍然犹豫要不要踏上那些人做出的桥梁伸出的胳膊,不忍见他们即将被撕裂的情形。有人试着劝说他们放开手。“没关系的。“他们埋着头,以一种非人的毅力绷直了浑身所有的肌肉和骨骼,像一道桥一样横在宇宙的天堑之间,“我们只是机器人。”

克劳利看着另一个自己——在自己的脚下,他脖颈上和自己相同的胎记位置突然显得无比清晰,那红色刺痛了他的眼。

他不是我。克劳利惶恐地意识到,我做得到这样吗?如果在船上的是他、而留在下面的是自己,我能够为了让艾拉活下来而做到这一步吗?

人们的脚踩上了那块红色的胎记,将它完全地盖住了;急促的呼喝声、孩子们的哭声时断时续。克劳利看不到他们的脸:谁也不知道机器人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他们肌肉绷紧、纹丝不动,也不发出任何呼痛的抽吸,直到骨骼被拉拽后发出一种诡异的声响。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肌肉开始被撕裂了,在红色的血液和筋腱组织下方,一边的手肘露出钢铁合金的骸骨。有些大人们试图捂住从舷窗窥探的孩子们的眼睛,但人数太多了。“别在意,”他们颤声安慰道,“那只是机器人。”

孩子们不明白,他们天真的眼睛还是紧而好奇地盯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可他们和我们一样,血是红色的。”

孩子们被大人们接力般地抛上了船;只有一个女孩躲在最后。“艾拉!快点上来!”克劳利在声嘶力竭地喊,但女孩反而惊恐地看了她的亲生父亲一眼,又看向扑在船沿上、好像变成了某种沉默的雕塑一般拱起背脊的“父亲”,似乎对她造成了极大的混乱。

她突然跑上去,拽住机器人的腿脚,像是想要把他拉起来。“走呀,”她说,“一起走。”

“放开手,艾拉!”人们叫道,但她只是不断地向上爬着,抱住机器人的脖颈,试图拉住他即将被扯裂的手臂。“求你放手,艾拉。”机器人克劳利低声地说,“你看到了,我骗了你,我不是你父亲。”

“我知道,但那不重要了。”女孩儿说。

气压稳定达到了零界点;舱门正在从上方向下阖上。机器人终于抬起了头,他求救地看向克劳利,“先生。”他的脸上满是泪水。

机械生物学家陡然行动起来,以他从未有过的力气和勇气、用脊背硬生生地抗住了正在向下闸住的舱门,尽力地向前伸出了手。但他够不到艾拉,女孩紧紧地抱住机器人的脖颈,但他已经从手臂位置开始扯断,克劳利几乎听到了同样的骨骼断裂的声响;他分不清楚那是机器人的,还是自己的,视野里只剩下自己执拗向着女儿伸出的手。“艾拉。到爸爸这儿来。”

史蒂夫踏着机器人们用躯干架起的行将断裂的桥梁,三两步冲到中央;他硬是抱起了女孩,将她扔向克劳利;他接住了她,而几乎同时所有人一起,奋力地将他拖向门内。闸门尖叫着猛地向下砸去。“跳上来,史蒂夫!”彼得被挤在人群里大声地叫道,徒劳地伸着手;而几乎同时,机器人们被残忍地从中间陡然撕裂成两段,将他们再度隔开了。史蒂夫就着仅存的一点余力返身回跃,结实地撞进托尼的怀抱里。

他们一起跌倒,滚向倾斜的甲板的另一侧;史蒂夫抓住栏杆、击碎破裂的玻璃,两人掉进彻底横倒的宇宙港的下方,躲过了真空的袭击。就在那之后也许零点一秒,他们刚才所在位置的支架全部飞向了外空。

原本的通道全部都像是罐头一样被压缩变形。他们跌跌撞撞地跑进原本彼得向外发送超波信号的那一层,所有的信号设施还在工作,无声的画面里同步着各处不同的景象。史蒂夫看到了他本应出席的辩论节目,那并排的空椅子中有一把是本应留给他的,但有点好笑的是,现在他完全想象不出自己坐在上面,应该对着整个住人宇宙侃侃而谈什么方面的内容了;而另外几个屏幕则清晰地展现着行星的情况,从那些画面上看,架桥像被弯折到极限的树木,正在从中央开始断裂成无数的碎片。

所有的画面、灯光、电流、重力就在这一瞬间消失了。他们像是洗衣机里正在脱水的骰子那样陡然飞起来,和其他所有没有固定的东西一起毫无道理地沿着一切能够活动的空间旋转。没有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拼命握紧那只手、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有什么撞在背脊上、头上,尖锐的部分像把刀一样将他割伤、劈开;但他没有放手。他不知道晕眩是因为旋转、缺氧还是失血过多,但他们都清楚这样下去撑不了几分钟。

但愿卫星上其他人都得救了,史蒂夫想。希望娜特他们没事。我们最好不要撞到任何船或者在人居星球上坠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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