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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这是他尚在天堂时的居所，“路西菲尔”时期的寝殿。

路西眼睫低垂，神色莫辨。

路西菲尔，光耀晨星。

这是曾经的他，璀璨无比，耀眼得让万物失色。——然后，就被上帝贬入了地狱。

上帝赋予其光华，又亲手将之收回，晨星黯然陨落，跌下神坛。从此天堂再无光耀晨星，地狱之中却多了一位魔王。

他初入地狱时的伤心、失望、愤怒……种种复杂的情感，早已在时间的冲刷下一点点消去痕迹。上万年的执念，在被禁锢于万魔殿中之时，便不得不被刻意淡忘。

那一片死寂之中，唯有他一人。

于是他舍弃了在地狱中获得的力量，换来了转生到这个世界的机会。

他想斩断过去，却没想到会有人随他而来，还是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路西收敛心神，任回忆淡去。这里是米嘉记忆的存放之地，他来此处，只是想知道，当初他的堕天背后，究竟都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

只需重新签订他们当初断裂的契约，便可共享彼此的记忆，当然，这需要双方自愿。在米嘉变回原形之后的第二天，他便这样告诉路西。米嘉又小心翼翼地加上了一句，当初他堕天背后，另有隐情。

米嘉毛绒绒的脸上，竟也能看出忐忑之色，他不确定路西是什么反应，却明白这件事必须告诉路西，当初他并没有想过背叛，只是那时他不得反抗上帝的命令。如若不然，他们之间的隔阂，永远没有消除的可能。

路西原以为自己对此已毫不在意，但他到底低估了这份执念，它看似淡去，却悄悄蛰伏在深处，伺机而动。以至于他几乎是下一秒就决定与米嘉签订契约，看看到底是何原因，让米嘉选择背叛自己。至于米嘉所说的堕天的真相，他早已在无尽深渊那里得到证实，他不过是上帝平衡光暗的一枚棋子罢了，再多的，也就没了。

签订契约的过程在米嘉的强烈要求下省去了许多繁琐的仪式，变得十分简单。订下契约的那一刻，米嘉和路西两人皆感觉到彼此之间多了一丝联系，虽微弱，却不容忽视。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金色的丝线从他们身上探出，相连，紧紧缠绕，密不可分。

路西当即接收了米嘉共享的记忆，然后，他就来到了这里。

路西很快便发现自己在这里似是透明人一般，只能默默做个旁观者。他看到这里的“路西菲尔”仍是受人尊敬的炽天使长，在为接下来的庆典忙碌着。“他”的眉宇间充斥着淡淡的喜悦，一点也不知道，正是在“他”所期待的这场庆典上，上帝会将“他”打落深渊，在混沌中坠落九天九夜后跌入地狱。

路西轻嗤一声，继续看了下去。

正如他所经历的一般，这个路西菲尔也经历了一遍所有的事。但接下来的事，却又有些不同。

路西记得，当初他堕天之时，带走了天堂三分之一的天使，他的副官却未在其中，甚至向他举剑，阻挡了他的去路。那时的失望与愤怒，他仍记得清清楚楚。可这份记忆里的米嘉却是早就准备好要随路西菲尔堕天，甚至十分期待。

路西的疑惑在米嘉受上帝传召时得到了解答。

大圣堂的门徐徐打开，炽天使长的副官米迦勒走了进去，透明人路西也随之进了大圣堂。上帝笼罩在圣光之下，显得神秘而圣洁。祂开口，声音淡淡：“米迦勒，你可知吾为何要将路西贬下地狱？”竟是直入主题。

米迦勒一惊，掩去眸底的惊涛骇浪，低声回道：“我不知。”

“你看。”上帝示意道，大圣堂里的圣池面上，缓缓浮现出一幅画面，圣洁的光明将暗沉的黑暗层层包裹，似是下一刻便会将其完全吞噬。

“这就是光明与黑暗的现状，如若再任其继续发展，那就离灭世不远了。”上帝的声音仍旧淡漠，可其中流露出的一丝焦灼却不难被发现。“这是吾犯下的错，吾是创世神，却喜爱光明，厌弃黑暗，导致光暗力量悬殊，现此困境。”

“所以，”米迦勒沉默良久，才艰难道出：“殿下，便是那平衡光暗的关键么？”

“是的。”上帝平静地回答，“路西足够有威望，他会带走天堂的部分天使去往地狱，壮大黑暗的力量，借以平衡光暗。”

“而你，”上帝继续说道，“你需要留在天堂，担当下一任炽天使长，成为光明的代表。”

换言之，他不能追随殿下去往地狱。

米迦勒眼中闪现挣扎之色，最后他低叹道：“为何一定要是殿下呢？”他眼中的光芒坚定起来，微微抬眸看向圣光下的上帝：“恕我无法从命。身为殿下的副官，我理应追随他，哪怕是到地狱也一样。”

上帝未答，似是早就知道米迦勒会拒绝，祂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你可知‘神降’？”

米迦勒面色一变，不可思议地问道：“您竟要借神降来控制我吗？天堂不缺我这么一个天使，为什么非要我留下呢？”

“你是最合适的。”上帝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便有一道金光飞入米迦勒的身体，那是上帝的意识进入米迦勒的身体里，掌控了他的行动。

米迦勒离开了大圣堂，这之后发生的事，路西不用去看也记得清清楚楚。他神色恍惚了一瞬，眸中神色难明。原来是这样……

原来当初上帝早早地告诉了米迦勒他堕天的真相，让他留在天堂，让他与他对抗。

心神剧荡之下，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路西还未反应过来，就离开了这记忆之地，回到现实。

身下是柔软的床垫，身上是毛绒绒的一团，路西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坐起了身。他不知道米嘉是怎么跑到自己的身上来的，顺手揉了两把，手感还不错。

也许是共享记忆需要大量的精力，米嘉没有醒来的意思，依旧昏昏睡着。路西盯着怀里的小老虎看了一会儿，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嘴里却轻声说道：“看你在这个世界还敢不敢背叛我。”心中横亘的一根刺终于拔掉了，路西看向米嘉的眼神里，卸下了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