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生还不传我等进账?”
一行人在高遵裕账外顶着寒风,候了半日,始终不见进去通报的亲兵出来,姚麟忍不住面露不悦。
“来都来了,且看他如何理会。”刘昌祚始终不动声色。他心知对方有意怠慢,故而只淡淡地应了这么一声,想了想又温言叮嘱道:“待会儿交涉起来,只看我眼色行事,你几个切莫冲撞于他。”
这时一名亲兵出来打起帘子,朝他们一拱手,道:“钤辖请。”
进得帐中,四周有亲兵随伺,高遵裕正盘踞案后,批阅一叠文书,头也不曾抬得一抬。
刘昌祚于案前站定,才开言唤一声“高太尉”,高遵裕却突然放下手中文书,一拍桌案,指着乔峰鼻子怒道:
“为何驰援姗姗来迟!”
不防他上来便寻个借口挑衅,众人俱愣了一愣。
乍闻此言,乔峰顿时怒从心起,顿时将方才刘昌祚的叮嘱抛至脑后,往前跨了一步,正待发作,却感觉手臂被人轻轻一扯。他心下一动,转头瞧去,慕容复正望着他,见他眼光投来,极缓地摇了摇头,眼里的神色既是凝重,又是隐忍。
乔峰不由怔了一怔。这时刘昌祚已排众而出,上前一步,一手按于腰间剑柄上,朗声道:
“太尉扎营的所在离我尚有三十里路。接太尉急报,乔骑尉带兵星夜兼程过来,一刻也不曾耽搁。鏖战半夜,打退了西夏袭军,得保了太尉及亲兵周全。却不知何迟之有?”
高遵裕是个文官模样的中年男子,作武官打扮,生得面皮白皙,蓄一部须髯,清秀中微带阴鸷。听闻刘昌祚不卑不亢的一席对答,他“哼”了一声,面皮微微紫涨,将手中毛笔往桌上一摔,冷笑道:
“久闻钤辖智深勇沉,威重令行,却不想不中用至此。昨夜救援来迟之事姑且不论,前日若非本官派专人驰报,想来钤辖是否就已经把灵州城纳入囊中了?”
“太尉思虑绝人,既不让速速破城,自然有太尉的道理,刘某一介武夫,何敢妄加臆测。”刘昌祚神色仍是不动,好整以暇地对答道:“那日我手下两名儿郎领兵攻城,得了太尉手谕,令行禁止,当场鸣金收兵,打道回府,岂有阵前抗命之理。”
高遵裕被他这一篇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张口结舌了一会儿,方道:“既然如此,本官便不多追究了。却不知钤辖今日来所为何?”
“末将此来,正是要与太尉商议破灵州城的筹画。”刘昌祚见好便收。“慕容,”他唤,“你便将昨夜赴前方斥候的状况说与太尉分晓。”
慕容复应了一声,随即将昨夜探得的情况一一道来。他愈说下去,听得众人愈是心惊。
“……灵州城高三丈,环以黄河。”慕容复沉静地下了结论。“全城俱有浸水护城毯包裹,防城器械完备。内有重兵把守,强攻的话,怕是十天半月下不得它。”
“你好大的胆子!”高遵裕忽而一拂袖,怒道:“竟敢危言耸听,还未出兵,便灭我之志气,长敌人之威风!”
“太尉教训得是。”慕容复闻言神色不变,反倒微微一笑。“太尉深谋远虑,胸有成竹,区区一个灵州城,何足为虑。想来此行是携来了攻城的良策利器了?若有攻城车,配备火油攻之,如今正是天干物燥的季候,哪消十天半月,便是三五天也绰绰有余了。”
却原来刘昌祚此行只得五万汉蕃军兵力,未有大队民夫随行,故而辎重俱以轻简为原则,笨重的攻城车不曾带得,就连床子弩也未带得多少,打仗只靠神臂弓压阵。高遵裕兵力八万,倒有九万五千民夫随伺,可惜他以外戚身份蒙荫,向来在朝野打混如鱼得水,攻城守城的道理却一窍不通,此来细软行装打点得倒是齐全,攻城器具却一样不曾备得。故而慕容复这一句诘问,竟是当场将高遵裕问了个无言以对,支支吾吾半天强撑道:
“攻城车不曾带得有。”
“那想来火油是备得有的了?”慕容复瞧他脸色,心知肚明,微微冷笑道。
“高太尉,那日刘某正待乘胜攻城,因为幕府在后未敢。”这时刘昌祚上前一步,拱手恳切谏道:“前日磨脐隘之战,刘某观西夏国兵重退保东黄河渡口东关。今日太尉强兵既至,我若围城不攻,主力攻打东关,断其外援粮草,灵州不日则成孤城之势,即时不必我攻,城必自下。只是有一点:我军粮饷今日全仗鸣沙州给养,还望大帅攻城之余,调士众护好粮饷,据鸣沙以待,防备夏军抄绝后路。”
高遵裕脸色忽青忽红,阴晴不定了一会儿,忽而大笑道:“好个刘昌祚!”笑完随即一敛容,戢指指着他厉声道:“我素日只听闻官家说你‘迂阔’,却不想竟然迂阔至此!此等方法,只守不攻,倒像个缩头乌龟模样,何德何能扬我大宋国威!本官手下军士八万,民夫九万余,便是令每人漏夜背一囊土,垒于城下,天明即可破之!”
不料他竟出此狂言,就连辩才无碍的慕容复也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个俱目瞪口呆地矗立当场。
“这岂不是让兵士前去白白送死!”乔峰却是第一个怒道。“民夫也罢,将士也罢,哪一条不是活生生的人命?你不懂行军打仗便罢,我却见不得你这般不爱惜人命!”说着踏前一步。
高遵裕见了乔峰昨夜叱咤沙场,威风凛凛的模样,这时又见他怒发冲冠,衣衫尚带血迹,更显狰狞,不由得心生惧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抖着手抬起来指着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这时亲兵见状纷纷冲上护驾,拦在他身前团团围定。
“乔骑尉!”刘昌祚提高声音,出言喝止乔峰,随即向高遵裕一揖:“我泾原军儿郎言语无状,冲撞了太尉,万望海涵莫怪。”他这话说得并无半分歉意,随即一正色道:“方才太尉所言之策,却望再三思索为是。西夏守城兵力强盛,若以弓弩我待,只怕此计便行不通了。”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这时有亲兵护定,高遵裕心下一松,顿时又恢复了适才的气焰,冷笑道:“灵州城已是本官囊中之物,刘钤辖也不必争功。攻城之事自有我环庆军理会,泾原军负责周边营防便是。只是……”他顿了一顿,眼里忽闪过一道阴狠光芒,缓缓道:“刘钤辖既是连手下一个小小骑尉都收束不住,又何德何能节制得了五万将士?倒不如今日由本官行使统筹全局之权,将钤辖兵权移交给得力之人……”说着一指立在刘昌祚身边的姚麟,“……也免得来日愆误了军机。”
最后几个字是他咬着牙说出来的,又是得意,又是恶毒。
乍闻此语,众人神色俱是大变。
姚麟已不等他再言,一掀袍单膝跪下,斩钉截铁地道:“末将不敢受!”
“天子金口玉言,封我为环庆泾原二路军统帅,我既有令,姚将军如何不敢生受?”高遵裕阴测测地笑道。
“姚某自幼随兄长从军,辗转边关,自入得刘钤辖手下,蒙他言传身教,才懂得什么叫做‘节制如山’,又是什么叫做‘爱兵如子’。”姚麟抬头,直直望着高遵裕双眼,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慨然道:“姚某虽一介武夫,蒙钤辖教导了这些年,也晓得了‘忠’‘义’二字的道理。泾原军上下五万军士,对钤辖莫不敬爱服从,令行禁止。今日太尉若夺钤辖兵权授予他人,便不说姚某第一个不服,便是泾原军随便哪一个弟兄,只怕也是要不服的!太尉莫非不省得这点道理!”
姚麟此言未落,慕容复已经一掀袍在他身边陪着跪下,一拱手朗声道:“请太尉三思!”
乔峰似想阻他,慢了一步。他凝目注视慕容复一会儿,长叹一声,随即也一语不发地挨着他单膝跪下了。随行的几名泾原亲兵也跟着纷纷跪下,一时帐中黑压压跪满一片,寂静得连跟针落地俱能听见,更无半点人声。
刘昌祚注视着静默跪地的一群将领,眼圈已微微泛红。他以极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抬眼无言地望向高遵裕。
“姚将军、慕容校尉、乔骑尉,快快请起。”高遵裕却突然变了神色,一扫适才的阴鸷,满脸和气,拨开面前挡着的亲兵,亲自上前一一搀扶众将起身。“我原是跟刘钤辖开个玩笑,却不想你们一个个俱当真了。你我何等关系,何必说这等言语,没得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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