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伏江的身份,便好似极有底气,那前几日的阴霾也早从她心头拂去,淑莲把家里的菜剥好了,便又回屋中穿上方才挑出来的衣衫,又学着大户人家的小姐画眉点唇。
出门前对镜打量一番,心中窃喜不已,她好似从没见过那么美的人。从前那街上喧哗热闹时,她还怕人口舌,现在街上空荡荡,她倒是什么也不怕了。
原来她怕的是人。
淑莲走出门,忽然听见脚步声逼近,便赶紧遮掩了一下脸庞,不让爹娘看见自己脸上那抹胭脂。
她快步出了门,没走几步,只听娘在身后喊道:“莲儿,你又去哪,这妖还没平息呢——”
她也不回头,提着裙子便跑远了。
那头发苍苍的女人急道:“她怎么愈发不听了!”
一个老汉从屋子里出来,远远看着淑莲那身衣衫,神色好似有些嫌恶,却又硬生生压住了。
他摇头道:“算啦,当初捡她回来,也没打算养成多么乖巧的丫头。娘把孩子扔了,这丫头长大了十有八九也是野的——”
好似一朵花飘在破旧的画卷上,淑莲步履轻盈,穿过那死气沉沉的街道,裙摆自由地浮动绽放。她的笑是含在嘴边的,可在这黑压压的街道上,却显得妖娆放纵,引得路上的人都侧目看她。
他们看她,却又避开。这街上正常人都是畏畏缩缩的,她这般无忧无虑的模样,哪里像是人?
一只红狐跃上了屋顶,身姿灵敏,随着淑莲的脚步停停走走,穿梭在空中。两抹鲜艳一前一后,穿过了大半个平福镇。
在某个转角,那红狐便又赶在了她之前,落在某个院子中,摇身一变,化成了一个姿容俏丽的女人。
她金色的眼睛稍一敛,又便成了单调诡谲的黑色。
伏江病了。
神仙怎么会生病?可自被那缚仙丝缚了一次,伏江便愈发病恹恹的,每日躺在床上不愿意下来。不去寻妖,不凑热闹。
就和普通的人生病一般,那些喜欢做的事,他都提不起干劲,每日就在那几尺床上和小狗玩。
谭郎中第二日去了平定城,沈长策跑遍了平福镇,也找不到一个愿意出诊的郎中。
这日回来,伏江看他手上拿了一帖药,还有几张符。
伏江乐了,笑道:“你怎么又去求了半仙?”
沈长策未说话,他见他一张脸全无血色,便又低头去把汤药拿去煎熬了。等端回来来一壶冒着苦气的黑水,便看到伏江皱着鼻子别开头。他哪愿意吃这种东西,就连小吃,他都要挑剔的。
沈长策端着碗也不会哄人,便只是把碗放到他跟前。两人僵持着谁也不退一步。
伏江看了一眼那汤药,无从理解:“人这样短命,都得了病还不好好享受人世,怎么还主动吃这种东西。”
仙的想法与人总是连不到一起去,沈长策有愧于让他下凡来吃苦,可又看他精神不好,便只得心疼地道了一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他没想到,伏江思考了片刻,竟敢真的把那药接下了。
他盯着碗里浑浊的水,喃喃道:“原来吃了这个,便能变成人。”
这意思虽然不对,却还是达到了目的。
伏江皱着眉头把药喝完,把碗给了沈长策,又躺了下来,喝下这一碗汤药,他出了许多汗。躺在床上难受又无趣,伏江可以忍得难受,却忍不得无趣。
他便要拉着沈长策,要他坐在床边。
他问沈长策:“人病了,治不好就会死。那我病了,治不好是不是也会死?”
沈长策低着头,一双眼不离开伏江。
他脱去稚气,不如初见时清隽,此时又病了,竟有种属于人间的颓败感。但他的病容还是那么美,眼神清冽、神色安定从容。他来时有股从容的活气,病时便有从容的死气。
可他问的问题,却叫沈长策隐隐不安,他道:“人生病时不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伏江却听得咧开嘴:“你最近怎么忽然信了这些神神鬼鬼的?”
人无能为力,就会信这些神神鬼鬼,求的是福运或是机遇。沈长策一个力不从心的蝼蚁,要承受这样大的贪念,除了求,还能做什么?
伏江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他:“你爹去抢榆丁庙的头香时,你去和神仙求了什么?”
沈长策只是打量着他,这些事原来他知道。
“什么也没求。”他沉声道。
什么也没求?听说那榆丁庙香火旺,要抢头香还得挤破脑袋。可沈长策竟然什么也没求。
伏江问:“你是觉得神仙不会听,还是觉得求的人太多了,他听不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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