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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懵懂的睁着双眼,诧异的看着与血海截然不同的天空,然后抬头看见了殊明妙华恬静的容颜,从此一念成痴。

“殊明妙华,说到底,你也不过只是个人。”

幽厉很缓慢的坐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了一串佛珠来,系回了殊明妙华的腕上:“你的东西,别人都不配拿着。”

过了很久,幽厉才犹豫的伸出手,近乎颤抖的将殊明妙华抱在怀里,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却不敢亲他,只是可怜的低下头,贴着他的额头:“你爱着苍生,我不敢说什么……可是我呢……殊明妙华,我呢。”

“这个世界上若没有了你,幽厉的存在,又还有什么意义。”

你的苍生里,是不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我。

第二章

惯来宁静的飞花坞忽生波澜,数道杀气迫近,兵刃锋芒,只取树下似是毫无所觉的看书人首级。

待兵刃近在眉睫时,忽见看书人手一抛,掌中书籍便往上空冲去,他右掌上托,左掌从右臂之下穿出,与两名修罗四掌相交。只听又是“啪”的一身巨响,看书人凌空一翻,左足轻踩数名魔卒头顶,各个不落的将对方踢飞了出去,随后身形一坠,牢牢坐在石凳之上,书也稳稳当当的落回他的掌心。

轻轻翻过一页,看书人闲散的微微往后一仰身子,抬起左足踏在晕厥在地的修罗头顶上,开口道:“玉妃小妹,这种没有必要的礼节,老人家实在是敬谢不敏。”

“好啊。”邪冥玉妃踏入飞花坞,目标直指珠缨树下的看书人,“下一次我自己亲自上,你觉得这样的礼节,够不够好,够不够重,够不够大,够不够叫你老人家起身相迎?”

看书人纳书入怀,满面惊讶之色:“哎呀呀!玉妃小妹这是怎样,吃了火药来找我吗?老人家身子骨弱,受不起惊吓。好小妹,跟老人家说,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惹到你这么生气,你看起来心情真差,这样不好,会变难看……要不要老人家给你开贴药,保管你漂漂亮亮。”

邪冥玉妃满面怒容,手攥作拳头,道:“杏林郎,你要是想找死!我可以成全你!”

杏林郎捂住心口,站起身来倒退三步,扶住石桌,满面委屈之色说道:“这是怎样啦,老人家又是哪里惹到你。像是老人家这么这么慈祥、这么这么温柔、这么这么菩萨心肠的人,是哪里惹到你啦。”

“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找我哥。以你的人脉,到现在还找不到他,你是在耍我吗?!”

“人要凭良心说话。”杏林郎一侧身,倚靠在石桌上,“老人家是为你着想,玉妃小妹你自己说,是不是你哥不在,血海就落到你手里了,连位都不用篡。”

邪冥玉妃怒极反笑,柳眉一挑:“我也跟你讲良心话,现在血海不是我的吗?难道不是我一直哭着死皮白赖的求他收下这个血海吗?!”只见邪冥玉妃越说越气,纤白五指重重拍石桌上,怒道,“说到底,还不是你的错!那天那么重要还给我姗姗来迟,害我哥被那帮秃驴带走!”

杏林郎被拿住把柄,也不敢大呛声,只嘀咕道:“也不是我愿意来迟嘛,一个大夫在场上,是很危险的。而且也亏那群秃驴不是,血主的修罗劫过的很轻松啊。你自己想,你那次过修罗劫,差点变痴呆,还是老人家拼死拼活救你回来的,哦,现在翻脸不认人了啊。”

邪冥玉妃只觉得心火往上冲,眉心都像是要跳起来,尖声喝道:“你别给我翻旧账,提起来我就想把你扇成猪头!你跟我说,他跟修罗劫过不了的痴呆疯子有什么区别!每天每天的殊明妙华,我这数百年觉得自己做梦都要梦见殊明妙华了!”

下意识捂住脸的杏林郎看邪冥玉妃气得快要翻白眼的样子,急忙安慰道:“好好好嘛,其实你要是梦见殊明妙华也不错,兄妹争一夫,而且那只已经死翘翘了,听起来真是很有邪魔歪道的气魄!反正你那个小白脸被那条鱼带走了,你换个目标,也换个心情嘛。还有啦,老人家这么俊俏的脸,你绝对下不了手的对吧!……我说,玉妃小妹你还好吗?”

“我很好……!”邪冥玉妃面目狰狞的看着杏林郎,“还有什么?尽管讲啊!”

“老人家不讲了……我看你是要吐血的样子。”杏林郎皱起了脸,“不过我是有句话还要讲啦,你哥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在那个地方见他的时候,他抱着殊明妙华的尸体,已经就是个痴呆疯子了,你确定我们再找他,把他治好,真的有用吗?”

你还不是讲了!

邪冥玉妃听他废话终于讲到重点,硬生生忍下了快要冲到喉咙的那口血,忍不住掐住了跳的厉害的眉心,说道:“我当然知道情况危急,不然我是傻了来找你讲疯话!反正现在殊明妙华死了,我哥他最后的归处也只有血海了……要不就你把他治好,顺便给殊明妙华的尸体下蛊把他弄成傀儡给我哥好了。”

“最毒妇人心……”杏林郎不可置信的看着邪冥玉妃,道:“我说小妹啦,你想过没有做这件事的人,下场会很惨啦。说不定会被你哥杀了死完再翘,翘完再死诶。再说我没胆挑战万佛崖啦,那边现在找殊明妙华的动静真是很大,老人家这么不问世事都知道,怎样……小妹你是看老人家不顺眼吗?”

邪冥玉妃气苦道:“那你有办法就说啊。”

“我虽然作为一个邪魔歪道的大夫,但一向有一颗纯洁善良的心。所以说,像老人家这样的好人都不支持你哥接掌血海。”杏林郎肃起了面容,“是为什么,你跟我心里有数。”

“……你前半句能省下来么?”

“不能……好好听老人家说话啦玉妃小妹!”

杏林郎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又说了起来:“你哥醒过来,再知道一次殊明妙华已经死了,我真正是很难保他会不会煞性大发,直接劈过来,咱俩个就莫名其妙死一起了。你跟我说,老人家说的有没有道理。”

“说到底,你不就是要开条件吗?”邪冥玉妃淡淡道,“我已经决定了,之后是生是死,是我自己选择的,你只要负责把我哥医好就可以了。我拿张慕之的消息跟你换,够不够?”

杏林郎未料到她会来上这么一手,不由满脸错愕,踌躇半晌才道:“够。”

邪冥玉妃转过身去,只说道:“张慕之手上的镯子是他与他妻子的定情信物,他出来云游也是为了那个短命的女人,也是因为她,张慕之没有回过一次万华阁。你没戏了,织命魔手杏林郎,你就是再讨好他,把修罗地建成飞花坞,也改不了他心里早已经塞满一个死人的事实。”

既然被人戳到心头上,没有理由不回敬一下。

杏林郎笑了笑,手悄悄握住了石桌,只道:“玉妃小妹,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千年前喜欢的那个男人是个短命鬼,你现在喜欢的男人……又无力挽留。”

邪冥玉妃冷冷一笑,抬起了脚往外走去:“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要看到我哥,我要亲眼看着你救他。”

“好。”

杏林郎笑了起来。

第三章

鸦青潭的景色常年不变,人自然也是常年不变。

张慕之压低了斗笠,抖了抖手里的鱼竿,对身后缓缓行来的年轻男子叹道:“唉!真是生你不如生团叉烧,你老子被人欺负的时候你还在想你那死掉的婆娘。世风日下哦……”

年轻男子倒也不恼怒,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回道:“是吗?我倒是听闻那位瞻波前辈有堪夺月华之姿,难道不是爹亲心甘情愿的?还有……我并未迎娶诗静,她尚不能算您的儿媳妇。”他一边说,一边坐在张慕之身旁,将兜帽掀了下来,露出一张素雅出尘的容貌来。

张慕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不屑道:“是啦是啦,那女人还没进门就把我儿子的心勾走了大半,再说她现在去见阎罗王了,我是这辈子没福气听她叫我一声爹亲啦。反正你俩感情好,我叫她一句你婆娘又怎样啦,你不要跟我说你是一个人在发痴!我立马拿剑敲破你脑袋!”

年轻男子自是连连苦笑,连道“不是”才叫张慕之消下气来,随后又听张慕之道:“我说小仔,你出门用你老子的名头好用吗?你自己的名字是有点难听啦,若虚若虚的,听着很虚的样子。都是你师父那个牛鼻子老道,乱讲什么深藏若虚,让我把你名字起这么难听。”

张若虚微微一叹,说道:“师尊所言乃是‘良贾深藏若虚,君子胜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身’,出自经籍,意在指点我平日应自谦内敛,回应本心才是。”

“是啦是啦。”张慕之翻了个白眼,“反正就是虚嘛,现在是老子跟儿子用一个名字,真真是俊俏潇洒到死啦。上次我出门遇见个小姑娘,我说我叫张慕之,她不信,还要把我打一顿,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嘛!”

张若虚忍俊不禁,只温声道:“爹亲受委屈了。”

“其实也没大事。”张慕之拍拍爱子的头,满面毫不在乎,“好歹我也是知道很多女道人对我敬仰有加,暗爽的很开心。”

父子俩闲谈一阵,张若虚却中途得了一只传信纸鹤,得知清夫人有邀。张慕之面有不忿,嘟囔道:“这女人是怎样,泥捏石做的吗?真是有功夫,自己才刚生完小朋友,就要带走别人的儿子,真是最毒妇人心。”

张若虚看罢信后,微微皱起眉来,声调微扬道:“爹亲!”

张慕之压低了斗笠,不满道:“是啦是啦,我嘴巴坏,你去你去,下次我也送信给她家的小朋友,叫她知道不要乱打扰人家父子重聚讲心里话啦。”

张若虚哭笑不得,只得站起身来前去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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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变总是来得令人猝不及防。

还未等徐岫问清殊明妙华的异状,神色差到极点的风神折丹便忽然出现在神殿之中,抓起徐岫与白将离便走。雪司兰已认白将离为主,自然紧随其后,然而,不知抱有何等心思的幽厉忽也背起殊明妙华追了出去。

驾驭着风的折丹速度快的令人睁不开眼,徐岫闭着眼睛刚皱起眉头,手心便是一暖,像是被谁握住了一样,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不由笑了起来。但还未等徐岫唇边笑意消融,三人已稳下身子,落在朱天昊境之中,正对着一扇门。

这扇门也很快被打开,从里头走出个长发及膝的蓝衣青年来,眉间蜿蜒着一条紫青色的银纹,看起来妖异而又艳丽。

织命魔手杏林郎?他怎么在这儿?

徐岫心中惊疑未定,却不料杏林郎比他更是惊讶,膛目结舌的看着紧跟在徐岫身后的幽厉,结结巴巴了半晌才发出声来:“血主?!”他话音刚落,便一个箭步冲上来,挨着幽厉上拍下打,“殊明妙华是给你吃了什么东西啦,还是他被你给吃了,我的老天爷!你这一身佛力到底是打哪儿来的!还好还好……修罗身还在。”

杏林郎正乱七八糟的说着话,未料幽厉不喜欢他的碰触,轻轻一抖肩膀,整个人退开,却也将背上的殊明妙华露了出来,肃穆佛容正对着杏林郎,直把人吓退了三步。

“亲娘喂!真正是折寿!”杏林郎显然对殊明妙华十分敬畏,跳开三步不讲,脸色也被吓得发白。

折丹今日心情欠佳,没心情看杏林郎耍宝,长臂一伸,勾住杏林郎的后领拖到面前来,脸色十分难看:“阿清跟孩子们怎样?”

杏林郎这才想到旁边还有个脾气更坏的硬角,摸摸脑袋连忙回道:“两个孩子倒是没什么,不过清夫人的灵力……耗损的有些大,而且我说难听点,她阴德亏损,恐怕以后的日子难过。”

谁料折丹听了句话,冷哼一声,竟是狠狠剜了白将离一眼;徐岫不悦的挡在白将离面前瞪了回去,只觉折丹莫名其妙。

好在折丹也并未多加纠缠,只是很快收回目光,顾自往屋里去了。徐岫将这件事说与白将离听,也只换来对方毫无所谓的表情与应和声,看着对方一副拉着自己就满足的模样,徐岫实在忍不住哭笑不得:“我觉得我好像在挑拨离间一样,你都没有生气,反倒是我一肚子火。”

“没关系,这样我也喜欢你。”永远抓不住重点的白将离一板一眼的说着情话,雪司兰站在他身后,神色分毫未动。

徐岫摇头笑了笑,别过头去看被杏林郎缠得一脸怒气的幽厉。

过了一会,屋内忽然传出了声响,之后只听折丹一声怒喝,之后便见着人怒气冲冲的走出来,怀中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满面煞气的对徐岫与白将离说道:“阿清要见你们。”像是传这话他也非常不愿意一般,话音刚落便抬步离开了。

真奇怪,清居然也会惹怒折丹?

曾经见过折丹修建秋千模样的徐岫不免觉得怪异,心里升起些不详预感,摸了摸心脏,最终还是拉着白将离进了清的屋子。雪司兰紧跟其后,但行至门口时,却被拦住无法跨入一步,而房门也在白将离收回脚后,自动的合上了。

屋内燃着香,窗门紧闭,清坐在床上,满面病容,神色非常憔悴,已经十分明显的消瘦下去了,见白将离与徐岫进来,也只是勉力露出一个淡雅的笑容来,静静说道:“失礼了。”

这时候徐岫恍惚觉得,清实在是不像一个女人,她总是与很多人有牵扯,但每个人都非常敬重她。与她深交,或是进入她的卧房,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尤其是清自身而言,也格外坦荡自然。

徐岫对这个时代的女性在礼节上了解的不算多,唯一一个认识的,玉英却绝不会是清这样的女性。

“怎么这么心急?”白将离拉着徐岫找了椅子坐下,淡淡出声问道。

清微微苦笑了起来,轻声道:“折损阴德,总不好叫我的孩子受过。”徐岫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敏锐的感觉到身边的白将离迅速的僵硬了起来。

很快,清又偏了偏头,看着徐岫,这时的她显得分外苍白柔弱,却有一种叫人无法忽视的气势。徐岫在她的注视下心跳的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他却无法阻拦一样。而清的声音,也很快证明了这一点。

“徐岫,不如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清笑得分外温婉柔和,“我是玉英宗清蕴门下,荀修。”

一时寂静无声。

徐岫到整个人都难受起来时才发觉到自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等到他慢慢反应过来时,才发觉手掌异常疼痛,抬头看去,白将离满面青白的对着他。

“原来……是你。”徐岫喃喃道,如此一来,心中不解,便大半理了清楚。

清只是笑着,淡淡对白将离说道:“你莫要急,我与你相识的那位师兄并不相同,荀修那日替玉英受劫,你应该是知晓的。”见白将离点点头,便接下去说道,“从那一日起,我便不是荀修,而是清;也是从一日起,望天机成了荀修。”

“阿岫?”白将离唤着他,声音隐约有些不确定,“是师兄?”

徐岫闭了闭眼睛:“没错,那一日……我确实抢占了荀修躯体,但并非我所愿。那么……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救我?我原以为你救我是为了荀修的魂魄,既然你是荀修,那便说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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