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晋安见状,笑意盈盈道,“原来是户部侍郎张大人,都说张大人笑面虎威,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张文庄不理睬满面堆笑的郭晋安,径直从其跟前走过,郭晋安脸上的笑容陡然僵硬。张文庄来到年富跟前,语带责备,“知道的是年通政使好性子,不知道还以为是坨烂泥头扶不上墙!”年富摸了摸发痒的鼻翼,笑道,“你我同是过来人,秋闱大比在即,群雄逐鹿,难免有些热血过头。权且听之,任之,一笑了之,何必苛责。”张文庄淡笑,“你倒是豁达。”说完二人把臂走进梨枝苑。
望着年富飘逸的身影消失在梨枝苑门前,皇甫渊目露钦佩,“从前听一位先生讲,倘若为人下人时,要将自己看做是人;而为人上人时,要将旁人看做是人。”陈佑铭一番咀嚼,感叹道,“言语虽通俗,却隐含为人立世之道理。不知道那位先生姓甚名谁?”
皇甫渊抬头饮酒,好不畅快道,“忘了!”陈佑铭无语,重新落座,有雪肌歌姬在怀,陈佑铭酒兴正浓,仰头饮酒时恰见身后众星拱月的郭晋安郭侍郎再无先前般活跃,瞧着那张阴鸷的面孔,陈佑铭压低声音道,“这位郭晋安大人似乎与小年大人有嫌隙?”皇甫渊冷哼出声,“既生瑜,何生亮!”陈佑铭瘪嘴摇头,“他不及小年大人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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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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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闻梨枝苑内传来男子嚎啕大哭声,陈佑铭愕然,“花魁梨枝姑娘苑中哪位性情中人居然如此多愁善感?”身旁软弱无骨的歌姬媚眼如丝,“公子说的有趣,梨枝苑中能与姑娘喝酒赏诗的自然都是姑娘的贵客。”
饮罢,皇甫渊突然问道,“听闻这几日那位郭晋安大人与梨枝姑娘会过几首诗文,其中不乏妙文绝对,却依然被拒之门外?”貌美歌姬娇唇似火,微微上挑竟是说不出的妩媚妖娆,“姑娘不擅诗文,以诗词歌赋自然无法将其打动。”陈佑铭来了兴致,“那要如何才能与梨枝姑娘一见?”貌美歌姬嗔怪,一指轻点陈佑铭的额头,娇憨道,“公子莫要痴心妄想,早在四年前梨枝姑娘便不再会客,除了小年大人。”
一脚刚踏进梨枝苑李东亭粗犷的哭嚎声还是吓了年富一行心惊胆颤,三人立于门外踌躇良久,最后不约而同的选择暂时还是不要打搅为好。年富蹙眉,沉思半晌,“初冬渐至,狗肉滋补――”年季讷然眨眼,“说的是气话吧?”
年富无奈长叹,“的确是气话。”张文庄拍了拍年富的肩膀,“狗好杀,这狗肉却不好吃,太膻。再则狗主人心胸狭隘,刚愎自用,且无容人之量,终究难成气候。”年富目光紧盯着年季,直至年季被瞧得毛骨悚然,颓然投降道,“杀人有时无需见血,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以年大公子的诡谲心思、凌厉手段,想来不会不明白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年季似笑非笑望向张文庄。张文庄淡然一笑,“世间‘名利’二字最是累人!”
屋内哭嚎之声渐止,年富一行推门而入,但见纱幔之后,李东亭捧着酒坛喝得酩酊大醉,一旁梨枝香汗淋漓,一脸无奈。见年富走了进来,梨枝急忙迎上前去,“东亭兄只是一味喝酒,什么话也不说,半坛子酒水下肚便成这样了。”
年季上前一把夺过李东亭手中酒坛,惋惜道,“如此好酒拿来买醉,当真糟蹋了。”李东亭踉跄站起身,带着哭腔吼道,“把酒还给我――”却隐约见到一袭素服卓然而立,李东亭嘴巴一瞥,眼泪止不住“噗嗤噗嗤”滚落下来。
年富蹙眉,“发生什么事了――”话音刚落,年富顿觉胸口一阵憋闷,紧跟着嚎啕大哭之声震得年富耳膜发痒,无奈抬手轻拍李东亭因哭泣而颤抖不已的背脊,柔声劝慰道,“人之一生,初恋总是带有点青涩的苦楚。”言罢,年季愕然,随即紧绷的面皮涨成了猪肝色。梨枝绢帕掩口,悄然背过身去。张文庄不挑剔,就着一桌的好酒好菜,怡然自得的享受起来。
李东亭含混不清道,“不――不是的,是――”悲怆情绪喷涌而出,早已难以自持。一旁梨枝从桌案上取下一个黑色包裹递于年富跟前,“这是东亭兄带来的。”年富眼皮一阵急跳,顾不得年季一脸的嫌恶,将喝得酩酊大醉的李东亭交由年季照看。
年富小心翼翼打开包裹,一只暗红色漆盒上摆放着一方白色绢布,一旁梨枝美目圆睁,“诰布?!”这是一种信号,一个人死之后发由亲属吊唁的信号。李东亭趴在年季胸口呜呜恸哭,“孔集兄死了――”年富浑身一怔,直觉告诉他,“这绝不可能!”
年富急忙打开暗红色漆盒,一茎九穗的麦秆赫然呈现眼前,拿起麦穗,年富心头大恸。眼角余光瞥见金色绸缎之下似有硬物,撕开暗红色漆盒的夹层,找到了一枚碎成了一半的扳指。瞧着玉质温润,色泽鲜亮,若然完整定然价值不菲,然而此时只剩下一半又有何价值,这令年富百思不得其解。
年季将昏睡过去的李东亭扶进里间厢房休息,出来时已是一身崭新,望着漆盒中“一茎九穗”的麦秆,年季摸了摸青须扎手的下巴,“田产嘉禾,一茎九穗。此乃天赐吉兆,或可解年珏今日之困局。至于这半枚扳指,却不知是何用意了,想来对你意义非凡。”面对年季好奇的目光,年富蹙眉,淡淡摇头。
一直默然喝酒的张文庄突然道,“能借我看一下吗?”年富将手中扳指递于张文庄手中。张文庄将之凑近跟前仔细端详,良久才道,“的确是上等的和田玉。”年季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瞧着玉色光润,色泽剔透自然是上等的玉石,我只是好奇孔集将这个送给你,到底是出于何种用意?”
年富愁眉不展望着张文庄,盈盈半指的扳指被张文庄颠来倒去看了不下十余遍,就在年季不耐烦想再挪揄一二时,张文庄突然眼前一亮,“倒碗清水来!”梨枝转进内房,不消片刻,端来一碗清水。
张文庄将半枚扳指投进水中,冒出些微气泡,便再无动静,年季取笑道,“莫不是文庄兄以为会像志怪传记中所描绘的那般有九龙飞出不成?”张文庄也不搭理年季的戏谑,略作沉吟之后冲着梨枝问道,“可有香油?”梨枝连忙点头,“有!”说完急忙走进内房,不一会儿端来一只小碗,其中盛放着半碗黄色香油。以麻绳做芯,燃火点着,“砰”的一声火苗飞窜,瞬间照亮整间厅房恍若白昼。
张文庄将手中装有清水的白瓷碗小心翼翼置于火苗之上。三人凑上前来瞪大眼睛,张文庄轻轻拨弄水中的半枚扳指,突然眼尖的年季惊呼,“有字?!”的确在扳指内壁之上透出些微光芒,年富仔细辨认,“洪武元年太子标赠于”张文庄感叹道,“看来是百余年前的皇家古物,只是馈赠于谁,或可在明朝洪武年间的古书典籍之中找到出处。”年富点头,将半枚扳指从清水中捞出,掏出绢帕仔细擦拭,随后纳入怀中。
惊闻噩耗,年富心中惊疑不定。三人刚一落座,年富径直道,“兄长如何猜出这枚扳指上定然另藏玄机?”张文庄淡笑,“多年前愚兄随家父远游赣南,曾巧遇一位微雕艺人,能在米粒之上刻下宋朝词人苏轼的‘水调歌头’,技艺之精湛,刀笔之纤巧,令人钦佩。所以乍见这枚扳指,愚兄并不确定其中玄机,纯属侥幸一试。”
见年富沉思不语,似有疑虑,年季询问,“可是困惑孔集此举有何目的?”年富摇头,“孔集兄系出名门,才思敏捷,行事豁达,此举定然出于善意,不疑有他。我想不通的是,像他这样的人怎会说死就死了呢?”
年季笑道,“生老病死,六道轮回,上天自有定数,我等凡夫俗子又岂能掌控?”年富望向身侧梨枝,只见梨枝柳眉轻锁,美目含泪恰似烟雨朦胧,充满哀伤,“孔集公子骤然离世,难以想象柔弱的仙茗此刻该是何等的肝肠寸断――”假如以身相替,真真切切感受到身旁美如冠玉的男人一日魂归阴司那般撕裂的疼痛,光是想象便令娇弱的梨枝痛不欲生,于是声音颤抖道,“怕是此刻也早已随孔集公子去了。。。。。。”
孔集、李东亭、张玉三人对于年富而言,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仿佛是为了纪念曾经那段逝去的青春记忆,他对这三人的交往从未掺杂过多的利益算计。惊闻孔集薨逝,年富百感交集,此刻又见梨枝万念俱灰,年富心思百转,突然笑道,“好你个浪荡子,纵然骗尽天下人,又岂能瞒得了我!”说完仰头饮酒,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梨枝先是一愣,随即难以置信的欣喜道,“公子的意思是孔集与仙茗私――”情知语出冒犯,梨枝粉腮绯红,加之姿容绝艳,此一刻的梨枝姑娘美绝人寰。年富欣然长叹,“若是甘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放弃曲仙茗,另作他娶,那他便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孔集了。”
年季似笑非笑望了眼言之凿凿的年富,之后梨枝心情大好,重新置酒添菜,宾主尽欢。酒兴酣然,见张文庄眉宇之间郁结难展,年富关切道,“兄长这两年厘清户部亏空,追缴各府衙拖欠的库银得罪不少人,虽未到人人忌惮、谈之色变的地步,但恐怕早已孤立无援。”张文庄无奈苦笑,“自愚兄接下这档差事,便想到了后果。”
年富建言,“十三王爷一向器重兄长,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张文庄面露忧色,“自从十王爷因护送六世班禅回藏途中语多悖逆被拘押宗人府,且不思悔改整日怒骂不休,皇上隐忍至今,只待十七王爷回朝,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十三王爷曾三次入宗人府规劝,回府之后旧疾复发,来势凶险。愚兄怎可在这个时候以一己之私利,开口相求呢?”年富叹息,借着举杯饮酒,将心底的痛惜悄然隐下。
四年过去了,不知时间的沙漏能否填平嗜杀手足带来的创伤。只是这一次,怕又是一次情非得已,无可奈何吧。
作者有话要说:古文水平是有待提高,请大家包涵着看,别打击啊。。。。。。
第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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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去脑海中那一袭白衣胜雪,屹立湖畔,凄冷萧瑟的剪影,年富话锋一转,惋惜道,“怕是圣祖康熙爷在世时,圈禁的那十年中落下的病根吧?”
张文庄幽幽叹息,“我去过那里,清冷得能让人发疯。”说完,张文庄提起酒坛走至窗前,“半月之前收到家父的来信,言辞斥责,孤臣绝户,百年张府,几代人的艰辛,绝不能毁在我一人手中。”缓缓推开虚掩的窗棂,张文庄仰头望月,只见月华如水,倾泻而下,照亮整座皇城广厦千顷。灯火万家与苍穹夜幕之中的繁星闪耀相互呼应,好一幅繁荣似锦的“天上人间”图。
突然张文庄仰头灌酒,畅快淋漓,再转身时俊逸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疯狂,“我打算从军――”年富一口酒没来得及咽下,“噗嗤――,咳咳咳!”直呛得眼泪横流。待呼吸顺畅,年富神情严肃,“你是认真的?”张文庄郑重点头。年富走至张文庄跟前,“西北川陕军?陇西云贵军?还是东南福建水师?”
张文庄嘴角上扬,淡淡摇头,“北境黑水军!”年富神情一震,目光嗖然幽冷,沉声再道,“你是认真的?”张文庄依旧点头。
一旁年季带着三分酒意,将桌案上的酒杯一字排开,“清俄边境西起唐努乌梁海北角的沙华纳伊岭,中经恰克图的楚库河,东迄额尔古纳山脉,这其中崇山峻岭,连绵千里;礁石险滩,飞鸟难渡;毒瘴沼泽,举步维艰,乃清俄边境的天然屏障,天堑鸿沟。”
年季说着将一双筷子插入两只酒杯中间,手指双箸,侃侃而谈,“圣祖仁皇帝入关,正值朱明大厦将倾之时,沙俄北疆游牧部族率三十万之众乘虚而入,由沙华纳伊岭渗入,盘踞黑水河一带畜牧养马。此去经年,早已兵强马壮。由于北地气候干冷,土地贫瘠,每每秋冬交替之际,便是沙俄游牧之旅犯境之时,这似乎成了惯例。”
年富点头,“由此诞生的黑水军个个桀骜不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武。他们之中大多是流放的死囚和发配黑龙江北部的罪人!”面对年富沉寂的目光,张文庄重重拍了拍年富的肩膀,“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不待张文庄把话说完,年富抢言道,“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此一去怕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张文庄举起酒坛与年富手中酒杯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安徽桐城的‘翰林之府’已走至极致,人有生老病死,草木有一岁枯荣,盛极必衰,此是自然规律。身为张府之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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