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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尽管心中好奇这大半夜的年富少爷找年季公子所谓何事,奈何瞌睡虫爬上眼皮,想到屋内娇妻软枕,年禄本不太机灵的脑袋瓜子顿时变成浆糊。

左右睡意全无,年富披上长衫推门走出竹韵斋,果然在年府后花园北郊一处荒废的梅园内找到了那一抹倚亭独饮的浪人。年季就着仰头望月的姿势,懒散的问道,“找我何事?”年富踱步跟前,笑容温和,“恭喜你!”年季一愣,扭头望向年富,见年富脸上笑容灿烂,年季突生不祥之兆,谨慎问道,“喜从何来?”

年富道,“满腹经纶终有衣钵相传,纵然醉生梦死,此生亦无憾矣!”年季心下发冷,踉跄着站起身,“听年富兄这话里头的意思,年季随时可能命丧黄泉?”年富摇头,一本正经,“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万事想到前头总是好的。”年季抱拳作揖,“那年季岂不是要多谢年富兄思虑周到。”年富急忙抬伸手相扶,神情谦虚“你我兄弟,何必客气。”年季嘴角抽搐,冷汗渗渗,顿时酒醒不少,“不知年富兄为在下物色到怎样一位弟子?”

年富无比艳羡道,“良玉美质,锋芒毕露,只需稍加磨砺,他日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翌日清晨,年季担心一晚上的噩梦终于沦为现实,望着眼前不过四五岁稚龄孩童,想到年富那一句“良玉美质,锋芒毕露”,年季神情悲怆,仰天长叹,“我年季上辈子定是欠了你的!”

坐在马车内一路颠晃,突然年富连打三个喷嚏,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掀开车帘见东方吐露,晨曦微芒,京中百姓尚在睡梦之中。前方赶马的年禄关切道,“少爷可是昨晚上着凉了?”年富摇头,“无事,大约是被某人惦记了。”年禄听不明白,见左右商铺门户紧闭,一片萧瑟清冷,于是嘟囔着,“少爷何必这般早起,老爷在京时,除了朝会,值班房从未这般早起过。”此刻年富听得一阵马蹄声清脆由远及近,随即一股熟悉的凝香幽幽钻进鼻囊,打开车帘,只见一袭白衣胜雪绝尘而去。年富蹙眉,放下车帘,心情怅然,却不似先前般宁静。

下了马车,年富径直朝着通政司署衙走去,身后年禄提着食盒,急忙喊道,“少爷,这里是少夫人让绿萼姑娘准备的糕点――”见年富的身影消失在署衙班房,年禄无精打采将食盒放进马车,狐疑嘟囔道,“少爷这是怎么了?”年富忽然想到一个人,在他刻意遗忘的记忆洪流中,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年富的脑海中:他记得在那庄严的法庭之上,他一身白衣胜雪,神情平静祥和,一双黑暗如子夜星辰的双眼默默的注视着原告席上的他,最终甘之如饴将所有的控诉与罪恶背下。。。。。。

“年大人早!”年富一愣,涣散的瞳孔有了焦距,见眼前方子敬一袭补服顶戴,正朝着自己作揖施礼。年富慌忙抬手相扶,“方大人客气了。”目光扫向周围,不禁脸色羞赧,“年某一向懒散惯了,倒让方大人见笑了。”方子敬见年富神情坦然,不由轻笑道,“若然放在别的清贵府衙,年大人这个时辰就班倒也不算晚。只是通政使李大人一贯早来,作为下属又有何颜苟安怠惰。”

年富见方子敬提到李跋时一脸的敬佩,不由得感慨,“早闻李跋大人勤政廉洁,刚正不阿,今番有缘在李大人治下供职,定能教年富受益终生。”方子敬实在无法从年富的这张谦和虔诚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恰见左右无人,方子敬提点道,“李跋大人性子中正耿直,嫉恶如仇,于勋贵子侄亦半点不留情面。”年富抿嘴点头,朝着方子敬抱拳,“多谢子敬兄提点,年富自觉无才无德,`颜蒙荫祖上余恩,才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定当矜矜业业,勤勉己身。”

方子敬走后,年富忙于手头事务,一时无暇他顾,以至于李跋来到近前亦无察觉。只听得头顶之上金石之音乍然响起,“厘清通政司要务非一日之功效,通宵达旦,废寝忘食自然是本官想见,然而掺杂太多功利之心,攀比之切,华而不实,却非本官所想!”年富慌忙抬头,见一年约五旬老者立于身旁,须发花白,形销骨立,却给人以铁石根骨之感。

年富纳身行礼,“下官年富见过李通政使!”李跋一双锐目将年富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随后将手中奏折递于年富跟前,“去南书房听候调用。”年富接过折本,尚未来得及细问,李跋早已扭身走进内侧班房。年富蹙眉,暗道以李跋为人尚不屑凭鬼蜮伎俩将自己逐出通政司。年富一边重整衣冠,一边心中暗暗揣度,匆匆朝着南书房走去。一路长亭轩榭、琼宇楼阁极尽奢华,随处可见花卉缤纷,假山嶙峋;白荷美景,瑰丽绚烂,正当年富全然不辨方向之时,忽听得前方一片朗朗的读书声。循着声音望去,一袭白衣正手持卷本,神情恬然,明媚的目光透过窗棂落在一簇隽秀的凤尾竹上,竟愣愣的有些出神。

“年大人?”年富一怔,回头看去,却原来是方子敬手捧一摞卷宗正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年富面露羞愧,“不知不觉竟是迷了路,幸亏在这里遇见子敬兄。”方子敬笑道,“南书房在上书房的西南首位,从通政司署衙出来径直北走,不消片刻功夫便可到达南书房。年大人这路迷得着实有些冤枉。”年富苦笑摇头,环顾左右,他早已分辨不清东南西北。没想到没有高楼广厦千顷,他年富依然不改路痴的毛病。未免尴尬,年富望向方子敬手中沉甸甸的卷宗好奇的问道,“子敬兄这是打哪里来?”方子敬遥指一旁气势巍峨的鸿雁馆道,“李大人要查询历年浙江翰林编修的档案,下官方才从鸿雁馆出来。”

正当年富暗暗揣付惯出文字案的浙江难道又有大事发生时,突听鸿文馆内传来一声畅朗的笑声。年富与方子敬一同抬头望去,只听得身旁方子敬由衷钦佩道,“满朝文武也只有果亲王有如此谈吐与气度,谈笑风生间足以令人心生向往,如若能与果亲王共事,更能体会其如渊似海的学识。”那白茫茫的一片刺得年富有些睁不开眼,幽幽问道,“他真的那般好?”方子敬道,“前不久下官有幸在鸿雁馆内巧遇果亲王,一番恳谈下来,方知井底之蛙鼠目寸光,何敢于方家面前卖弄文藻学识。”方子敬汗颜摇头,接着说道,“听说果亲王这几天便要启程去西南云贵三省巡视,这一趟没有个一年半载恐怕是回不来的。”

年富一愣,收回目光望向一脸惋惜的方子敬道,“坊间传闻云贵广西三省土司权利更迭导致叛乱四起,兵燹战祸绵延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此事恐非空穴来风,果亲王此去,可是为了平叛?”方子敬点头,“三纸诏书,八百里加急发往各省直辖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皆是因为十三王爷咳疾复发,不能远征,力荐十七王爷才思敏捷,果敢干练,可托重任。皇上信其才干,所以此次西南平乱,擢封十七王爷为云贵广西三省巡察钦差,特赐九霄蟠龙印有先斩后奏、便宜行事、调拨防军之权利。”年富微微阖眼,脑海之中飞速划定川陕云贵广西湖南湖北之疆域界限,隐隐有种被人声东击西,旁敲侧击之感。于是年富眉宇舒展,声音昂扬道,“小小土司叛乱以十七王爷之精明强干,何须一年半载,恐十天半个月便能犁庭扫穴,凯旋而归。”

方子敬蹙眉摇头,“年兄有所不知,西南本是国之边陲,虽雨露雷霆均沾,奈何鞭长莫及。圣祖爷康熙治世六十余载休养生息,如今早已兵强马壮,沃野千里,粮草丰沛。其间土司割据更是盘根错节,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朝中不乏博硕鸿彦之流,奈何此等大事又有谁敢全担干系。”

年富了然点头,如今的西南犹如一桶毁灭性极强的炸弹,稍有差池便会致使西南边陲广袤之地陷入硝烟战火之中。战则朝廷将面临腹背用兵之险境;不战则土司割据,俨然成为国中之国之乱象。年富抬头望去,那手持书卷,长身玉立之人正一脸笑意与底下众位皇子及勋贵之臣子弟侃侃而谈,经纶天下间尽显淡雅从容之气度。年富心头嗖然一震,果然他们才是一路人。眼前的白衣胜雪仿佛穿越时空的间隔,缓缓的重叠在了一起。

第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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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人等得急了又该被训斥了,恕子敬先行告辞。”见方子敬颔首离去,年富苦笑摇头,随即隐隐坠在方子敬身后回到通政司门前,再寻路找到了南书房。由一位专司宫殿监督的太监将年富引进南书房,此刻早朝早下,朝中威望鸿博大多聚集此处。

年富乍一进门便感受到周围七八双似匣于鞘内凌厉却收敛如剑戟一般眼神的逼视,尽管软垫之上的大人们脸上的笑容如出一撤的和蔼可亲,亦或者是威严宝相。对于年富的突然闯进,谁也招呼,这让年富有刹那的不知该如何举止。关键时刻还是朱轼朱阁老为年富解了围,只见坐在北侧窗棂之下朱轼笑骂道,“平时瞧着挺能耐,怎么关键时刻却怂了呢!”朱轼话音刚落,其身旁三位须发花白老者抚须淡然而笑,其余之人则附和着哈哈一笑,周围压抑气氛陡然一解。

年富慌忙上前行礼,抱拳团团作揖,“下官年富见过列位大人!”只是在弯腰作揖的那一刻嘴角扯出一丝自鸣得意的笑意。朱轼将手中奏本置于书案之上才道,“通政司当差也有数日,可还习惯?”年富垂首立于下方,先生相询,年富岂敢怠慢,“劳先生挂念,学生一切安好。”近靠朱轼右侧的张廷玉狭眸细眉不苟言笑的抬头望了眼阶下年富,随即又将目光投在手中奏本之上。朱轼点头,“可知召你来所谓何事?”

年富微微抬头,见那书案之上有一方明黄之色的包裹物,于是略作沉吟道,“莫非是皇上另有差遣下臣之事?”朱轼抚须淡笑,左手一侧形容枯槁老者微微启眉,一双精目之中闪过点点兴味。朱轼笑道,“噢?那你再猜猜是何等差事?”年富躬身回答,“如若学生所料不错,该是浙江南巡之事。”话音刚落,正坐跟前的四位博硕鸿儒齐齐抬头望向阶下年富。

朱轼挑眉再问,“南巡浙江又所谓何事?”年富沉眉,细细思索片刻之后,躬身回答道,“该是重启浙江士子乡会大比之前的一次重要的视察与考量。”年富话音刚落,枯瘦老者首先沉不住气发问道,“能一口道破召唤你来是皇上另有差派,这个不难,难就难在你如何敢断言定是浙江之事,而且还是重启浙江会试之事?毕竟浙江士子受查嗣庭一案牵连,已有整整三年未有资格参加朝廷乡会大试。”年富面露羞色,朝着枯瘦老者马齐躬身行礼,“下官来时,下官之长署李跋李通政使命下官速去南书房听差,虽途中稍有耽搁,但下官便已知晓皇上另有差派。”

枯瘦老者抚须点头,只听年富继续说道,“至于下官敢断言必是浙江会试之事,那是因为下官来时在鸿雁馆门前巧遇同属方子敬方员外郎。下官见他手捧一摞卷宗,出于好奇随口相询。据方员外郎讲,那一叠卷宗正是历年浙江翰林编修的记档。”年富抬头望向朱轼,“下官进门时,见先生书案之上的明黄包裹便知晓此物定是出巡官员之印信,想来正是下官此次差派之用。加之先生问的蹊跷,似有考校之嫌,于是学生将前后线索串联,大胆推测该是浙江重启会试大比之事。”

枯瘦老者鼓掌,目露艳羡望向朱轼,“朱阁老文辞犀利如刀锋,未曾想这眼力也是这般毒辣。”朱轼摆手笑道,“事有凑巧而已,若然不是在鸿雁馆前巧遇那方员外郎,纵然这小子是诸葛亮在世,恐也猜不透此次差派任务。”一旁犹如弥勒佛笑意盈盈的老者嵇曾钧道,“这老倌贯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张廷玉淡笑不语,一双精目如深渊寒潭,令人难以捉摸。

朱轼神情肃然,取过书案之上用明黄绢帕包裹的印信,声音铿锵道,“既是知晓此印的用处,又涉朝廷科举取材之重器,当知此次浙江之行任务之艰巨,圣上之信任,朝廷之厚望,以你未及而立之年身负如此重任,当珍之又珍!慎之又慎!”年富跪接金印,高举头顶,朗声道,“学生谨记先生教诲!”出了南书房已是暮色渐临,年富回到通政司署衙,除了当值官员,其余人早已离去。来到书案前想到此次南巡的任务,年富不禁蹙眉。

他相信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亦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对于这份突然而来的“美差”,年富心下一阵踌躇。不知不觉华灯初上,年富站起身,却在此时见李跋朝他走了过来,年富躬身行礼,“下官年富见过李通政使。”李跋径直从年富身旁走过,将一本卷宗置于书案之上,冷声道,“仔细瞧瞧,不懂的问我。”说完兀自坐于一侧。

年富打开卷宗,一行娟秀小字映入眼帘:查嗣庭案卷宗!随着书页的缓缓打开,年富对当年发生在浙江桐乡的那一场惨烈的文字狱也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年富一目十行,眼角的余光看到李跋一脸阴沉,眉头紧锁,目光幽幽游走在窗棂外幽暗之处,似是满腹心事。年富叹息摇头,这一举动果然引起李跋的注意,只听年富道,“查嗣庭进士出身,选入庶常吉士,当年也曾是翰林清望之地一位不可多得的清俊人才。”

李跋沉声道,“可惜他不该讽刺时事,心怀怨望,且语多悖逆,授人以柄。”年富缓缓合上卷宗,“所谓书生意气,不过一逞口舌之利罢了。”李跋突然笑了,“你可知,你如此说,有袒护之嫌。”年富淡笑,“查嗣庭墓有拱木,且子嗣凋敝,下官纵然动了妇人之仁,又该袒护谁人去呢。”李跋冷哼,“好一张利嘴。”随即站起身,靠近窗前,借着幽幽月色仰望星空,“雍正二年,查嗣庭案发后,皇上下旨训斥浙江士子文辞虽甲天下,然则风俗浇漓,败坏已极,遂令罢黜浙江科考。如今煌煌四年已过,当年名动天下的风流才子今番也大多意志消沉,隐匿乡野,难觅寻踪了。”

李跋扭头望向身后年富,“此次皇上下旨南巡浙江,意在稽查奸伪,辨明是非,尽除浮薄器陵之习,归于谨厚,以昭一道同风之治。”年富躬身垂首,神情端肃道,“下官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此次南巡定当谨慎从事,用心去看,去想,决不让宵小之徒窥觊国家科举之鼎器,也绝不令天下饱学之士萌生隐退之心!”见年富言之凿凿,一双星目璀璨似夜空繁星,这一刻李跋突然觉得眼前风神俊逸的年轻人一点也不像那位纵横西北专横跋扈的抚远大将军年羹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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