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富目光幽幽望向年禄,“十七王爷府上可是出了大事?”年禄一愣,着实没有想到年富会有此一问,于是神情严肃道,“少爷您稍后,小禄子去去就来!”年禄从厨房间提着三四只食盒来到后门,一个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乞儿正倚门等在那里。见年禄走了出来,小乞儿冲着食盒,赶忙迎了上去。只半盏茶的功夫,年禄匆匆来到年富近前,“果亲王今日丧子,故而没能前来道贺。”年富拧眉,“丧子?”年禄点头,“果亲王福晋多年无所出,此幼子乃侧福晋孟氏所出,身体一向羸弱,今日凌晨便夭折了。”
年富沉吟良久,坐于围栏之上,望着满湖月色,幽幽道,“你先下去招呼客人。”年禄见年富举步踉跄,想来喝高了有些难受,于是领命而下。年禄走后不久,年富从怀中掏出精美匣盒,缓缓打开,居然是一枚血玉鸳鸯扣,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出熠熠光芒。年富合上木匣,戴上斗篷,疾步来到马厩,扬鞭绝尘而去。远远的就见陋室之中一抹烛光晃动,竟是如此苍凉。年富跳下马鞍,缓步来到湖畔陋室。年富记得在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清寒的月光下,他将一个带有血色胎盘的婴孩沉入水中。
第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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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门被推开了,一股酒精刺鼻,年富见德馨白衣胜雪,散发坐于桌案之前。对于年富的突然到访,德馨惨然一笑,“你说这会不会是报应?”年富撩起新郎喜袍,于德馨对面落座,执起酒坛抿了一口,居然出奇的苦涩辛辣,抹去嘴角酒渍,年富点头苦笑,“大约是吧。”德馨悲极而笑,“那他为什么不报应到我的头上,而让一个无知的孩童承受如此苦楚!”年富拎起酒坛,仰头灌酒,酒水沾湿领口,“大约是他的眼睛瞎了吧。”德馨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夺眶而出。
接下来,年富喝了很多的酒,多到湖中央荡漾的月色清华变得麻木模糊。两个男人瘫软在地,相互倚靠着传递手中酒坛,德馨语焉不详道,“我突然很想知道,你那位友人如愿得尝,是否还如曾经想象中那般欢喜?”年富苦笑,“若然人的心轻易能够满足,又何来招致杀身之祸。”德馨道,“他死了?”年富点头,“死了。”德馨点头,“对了,他死了。死在其嫡妻手中?”年富疑惑,“何以见得?”德馨抬头望月,“古之有云,黄蜂腹尾针,最毒妇人心。”年富淡然而笑,“其实友人死前胸中早无怨恨,只有愧疚。”
德馨困惑,“噢?为何愧疚?”年富俯身,从清冷的湖水之中挽起一汪冰冷的湖水,以水泼面,混沌不清的大脑顿时一醒。人醒之时,总有太多不想被回忆起的记忆浮现在眼前,那孩子的小脸缓缓沉入湖水之中时,竟是那样的平静乖巧,仿佛睡熟了一般。年富缓缓摊开手掌,五指骨节冰冷苍白,无一丝血色,“友人能够容忍女人有无数面首,却无法容忍她诞下奸夫之子,因为那是他完美一生的污点,无法荡涤的污点!”德馨叹息,“可孩子是无辜的。”年富木然摇头,“友人愤怒了,而一个有了权力,不再是曾经任人鱼肉的落魄孤儿一旦愤怒,那有些人就必须付出代价!”
望着幽冷的湖水,年富声音嘶哑,“直到此时友人才发现其发妻为了那个面首,居然想诞下腹中孽子。追追逃逃八个月,终于在女人临产前将她与那奸夫抓获,随后孩子被生生打落。望着手中带血、已然没了气息的婴孩,他的眉眼竟是如此酷似友人自己,那一刻友人看到床榻之上的女人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她在报复友人对她一生的利用。”年富“友人”的故事结束了,德馨沉默许久,拎起酒坛与年富对碰,“为了‘天地正义’,‘报应不爽’!”年富惨然苦笑,“报应不爽!”仰头灌酒,重新扒开伤口,撒上盐巴,也许腐烂的伤口能够好得快一点。
只是嘴角的苦涩辛辣变得淡而无味,如果对那早夭的孩儿年富至死愧疚,那么对于曾经抗下所有罪责替他去死的那个人,年富又该如何治愈心底里那个早已腐烂得穿肠肚烂的伤口。年富茫然扭头,见德馨正忧伤的望着他,清幽的双眸之中满满的都是年富自己的影子。这一刻年富真的醉了,醉得浑身发热难以自持,阖眼轻轻吻上,不似想象之中的坚硬,带着酒水的冰凉与唇瓣柔软的暖意。。。。。。
年富醒来时,德馨正睡于身侧,肢体纠缠,淫-靡至斯。年富悄然起身,年轻的身躯酸疼异常,抹去双腿之间的痕迹,穿上大红喜袍,扭头再看床榻之上,那人依然酣睡,嘴角微微上挑,似乎正做着甜美的梦。年富从精致的匣内取出血玉鸳鸯扣,将扣环轻轻置于德馨枕旁,怀揣着鸳鸯扣的扣芯,借着幽幽的月色,年富悄然离去。年富飘逸从容的身影消失在湖光月色的尽头,床榻之上酣睡的德馨突然睁开双眼,竟是这般清朗明亮。德馨拿起枕旁鸳鸯扣环,缓缓握于掌心。。。。。。
天亮了,兴奋得一夜未眠的纳兰氏一大早便盛装打扮坐于厅堂前等待着喝媳妇茶。一对祖传珊瑚玉镯被纳兰氏珍之又珍得放于一旁,那是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物。可左等右等,眼见着过了时辰,新妇依然没有出现,纳兰氏有些坐不住了。按说新妇不懂规矩失了礼仪,儿子年富却是极懂得分寸的。纳兰氏唤来小婢,令小婢又找来了年富的贴身小厮年禄,此刻年禄亦是一脸痛苦纠结的垂首立于一旁,纳兰氏问道,“少爷可起了?”年禄老实回答,“尚未起身。”纳兰氏蹙眉,“昨夜少爷几时回的房?”年禄苦着脸道,“奴才不知。”一向与人为善的纳兰氏第一次动了怒气,“你是富儿的贴身奴才,怎会不知少爷昨夜几时回的新房?!”
年禄眼眶泛红,表情委屈,“昨夜少爷酒喝多了,坐于雨轩内醒酒,吩咐奴才下去照应着。等奴才送走几位酩酊醉酒的大人之后再回到亭中,少爷已经离开了。奴才还特意站在竹韵斋外半宿,瞧着里间一片祥和安宁,想来是少爷已经睡下了――”年禄未继续往下说,只是红着脸颊,低垂着脑袋彻底不吭声了。纳兰氏神情稍缓,吩咐一旁小婢,“去厨房弄些醒酒汤,给少爷房里头送去。”小婢绯红着脸颊,夺路而去。
片刻功夫,小婢端着醒酒汤药又匆匆来到纳兰氏跟前,“夫人,少夫人带来的陪喜丫头和嬷嬷好生厉害,不让小婢将醒酒汤药端进房中。”一听这话,纳兰氏沉下脸来。带着小婢、年禄来到竹韵斋内,果然见那陪喜丫头与嬷嬷拦在卧房门口。见纳兰氏亲临,膀大腰圆的嬷嬷上前行礼,“夫人吉祥。”纳兰氏微微颔首,正迟疑着该如何开口,那厢嬷嬷面露委屈,“姑爷他昨个晚上――”一旁陪喜丫头见状,再也沉不住气,哭腔道,“外间传闻年家嫡子如何品性端方,懂礼守节,如今看来大抵不过以讹传讹罢了!”被人如此诋毁自家儿子,纳兰氏心头震怒,可面上却维系着一族之长妇该有的风度,“莫不是昨夜富儿有失礼之处?”
陪喜丫头流着泪叫嚷道,“何止失礼,简直――”话未说完,屋内传来一声清亮的呵斥,“佩儿,还不住嘴!”门缓缓打开了,从里间莲步蹁Q而来的少女不过二八年华,竟出落得清雅秀丽,恰似一株白荷翩然绽放。少女来到纳兰氏近前深深拜服,“使君见过夫人。”纳兰氏满意于少女出众却不妩媚的相貌和端庄淑雅的举止,于是上前扶起。见少女水眸微肿,纳兰氏抚慰道,“可是富儿昨夜莽撞了?”
张使君默然摇头,绯红的脸颊之上泛起一丝落寞与伤感。纳兰氏心头自责,原以为年富自律甚高,他房中的丫头,除了遣走的兰馨,绿萼至今白璧无瑕。却不想年富毕竟弱冠之年,又逢人生极乐,多喝了几杯酒,恐怕一时难以把持鲁莽行事也是有的,于是纳兰氏板起脸来,“待会儿等富儿起了,为娘定然好好敲打他一番!”性子泼辣的佩儿见自家小姐只一味委屈,默不作声,于是梗着脖子哭诉道,“姑爷不是行为莽撞,根本就是昨晚上一夜未归,致使小姐独守空房,痴痴等了一夜!”乍闻此言,纳兰氏脸色一凝,张使君羞愤难当,“佩儿――”泪水不禁夺眶而出。自知坏了规矩的陪喜丫头佩儿双膝跪于地,哽咽抽泣起来。嬷嬷望着自幼奶大的小姐黯然垂泪,亦是眼眶泛红,缓缓跪倒在纳兰氏的脚下。
纳兰氏怒视脚下,喝问道,“年禄你说,昨夜少爷去了哪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年禄此刻也是六神无主,磕磕巴巴道,“少爷昨晚的确是喝多了,哪里也没去,只是坐在雨轩里吹风醒酒,之后奴才以为――”纳兰氏皱眉,沉声低喝,“还不快去找!”年禄慌慌张张站起身,“奴才这就去――”纳兰氏见年禄即将冲出竹韵斋,提醒道,“此事不宜张扬,莫要惊动了老祖宗。”年禄点头,“奴才省得。”年禄走后,纳兰氏拉着张使君纤白的手掌,缓缓坐于院里亭榭之中,望着满园的翠绿纤竹,纳兰氏柔声抚慰,“富儿是什么样的人,为娘的最清楚,既然他娶了你,此生便绝不会辜负你。”
张使君嫣红着脸颊只是低眉垂目,神情恭顺的凝听着,至于她心中是否能释怀新婚之夜独守空房的“不幸”,纳兰氏心中亦无底。毕竟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洞房花烛夜丈夫的疼惜便意味着她这一生是幸或者是不幸。一盏茶过后,任凭纳兰氏舌灿莲花,张使君依然维系着她大家闺秀的淑礼典范,只是那双灿若星辰般明媚的眼眸之中染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黯然神伤,又如何能掩藏得住。就在纳兰氏焦躁不安之时,年禄满面惊喜,气喘吁吁来报,“少――少爷昨晚上估计是走岔道了,现在正睡在――”纳兰氏不等年禄把话说完,拉着张使君发着冷汗的手掌站起身,急切道,“那还不快带咱们去找富儿!”
第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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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雨轩楼阁,便是年府闻名于世的后花园。园中名花贵草,珍奇树木数不胜数,掩映盘旋于假山花丛之j□j有两条小径,一条通往年富的竹韵斋,而另一条一直延伸至深处,那里正是秋离院的必经之处。年禄径直将一众人带向通往秋离院的青石小路之上,没走几步,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放眼望去,雪未融化,红梅冷艳妖娆,竟是满园的j□j。在这梅园一角的凉亭里,一袭大红长袍的男子卧栏而憩,眉目似画,睡姿酣然。张使君灿若星辰的双眸从熟睡的男子脚上一双沾着花瓣的皂靴,一点点往上移去,见那男子腰间坠系着一枚绣有精致使君花瓣的香囊,张使君绯红着脸颊垂下头去,眼角羞怯的目光却又不由自主的朝着男子酣然熟睡的脸庞望去。
纳兰氏心满意足,又十分不合体统的在竹韵斋内喝过媳妇敬茶,喜滋滋的带着年禄及一众奴仆悄然退出大喜婚房。张使君嫣红着脸颊坐于床榻之上,垂首默然。年富拿起桌案之上的红头喜帕轻轻盖于张使君凤冠之上,重整衣冠后,年富上前小心翼翼揭开红头喜帕,喜帕之下的新婚少妇很美,恬然安静的美恰如后院悄然绽放的红梅。年富由衷赞叹,“竹韵何其幸运,能与使君结为夫妻。”
张使君抬头,明亮的双眸之中盈盈含泪,“使君何其幸运,能与相公相携白首。”年富含笑,坐于张使君身侧,抬头便见那“双喜”艳红喜庆。年富将手掌轻轻覆于张使君有些发冷的手背之上,虽然同样是身不由己,然而年富希望这一次,“我希望你这一生都会是简单幸福的。”张使君抬头,痴然的望着身旁俊美雍容的男子,想到母亲临行前的叮咛:身为“妻子”你要大度包容,身为“女人”你该温柔似水,身为“长媳”你当从容不迫,身为“晚辈”你应恭敬孝廉。一瞬间一股幸福又心酸的滋味浮上张使君的心头。
年禄哭着闯进竹韵斋,“少爷不好了,老祖宗她――”年富霍然站起身,“随我去佛堂!”来不及换下喜服,张使君紧随年富身后疾步朝着老太太的晨光佛堂赶去。一路上下人们个个神情悲戚,却依然井然有序忙着手中活计,张使君心头震颤的同时,更加紧记母亲临行前的教诲,一入红门深似海,从此眼中无己身。此刻老太太的晨光佛堂沐浴在晨曦之中,氤氲缭绕,胜似仙境。年富一路疾赶,心中默念:再等等,再等等!一声凄厉的哭嚎打破清晨的沉寂,“老祖宗薨了――”年富心头巨颤,脚下趔趄,要不是身后年禄眼明手快,恐怕此刻已一头栽倒在地。
红锦变白妆,喜袍换孝服,红烛成白蜡。昨日拜天地的厅堂如今白绫飘荡,灵堂之上硕大的“奠”字惨白刺目。年富披麻戴孝,将三株青烟插入香炉,目光凄然扫向堂下吊唁亲朋,“年禄,去将老祖宗佛堂香案上的墨盒取来。”年禄领命而去,不消片刻,取来墨盒。年富缓缓打开墨匣,声音哽咽颤抖,“老祖宗遗愿,百年之后丧葬礼仪一切从简,不用金丝楠木,一口薄棺,葬于金陵祠堂后山祖地,此生无憾矣――”老太太的遗愿尚未读完,灵堂之中哀嚎声一片。吊唁亲朋无不点头感慨,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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