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他轻声说:“阿正,时事迁移,我的年代没有什么人土葬了。大家死后都是送去焚烧成骨灰的,将骨灰撒入大海就像是死后能够逍遥的游遍五湖四海,这不是挺好的么?我不懂得你对身后事的执着追求,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场消耗人力财力的巨大浪费。”
嬴政想要说些什么,秦子楚立刻开口道:“不,让我说完。对你来说,曾经建造过的秦始皇陵是对自己始皇帝地位的印证,但我不需要这些。这种行为和我的整个意识都无法符合,虽然我不会阻止你做这样的事情,但我不能容忍自己接受满是血泪和尸骨累积成的皇陵,不要为此劝说我接受你的想法。”
嬴政看着秦子楚难得坚持的神色,忽然觉得心中憋闷不已。
他摩挲着手中始终不见衰老的手掌,轻声说出他心中的恐惧:“子楚,你想过没有,这些年来你始终生机勃勃,没有任何衰老的迹象,若是――朕死了,你还在。你该怎么办?”
秦子楚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这种可能性太可怕了!
慌乱从秦子楚眼中一闪而逝,他看着嬴政忽然说不出话来。
嬴政低声笑了起来。
他将秦子楚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用嘴唇轻轻摩挲着,低声道:“朕想过。朕曾经无比奢望自己能够长生不死,漫长的生命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充满了诱惑力,足以让骨肉至亲反目成仇。朕想要拥有你,而你也对朕说过不能再有其他任何人,那么朕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无论谁来继承朕日后的基业,他都不会是你的亲儿子、亲孙子。血脉亲近尚且不能信任,更何况血脉如此遥远的人,你怎么能保证他们不会伤害你?无论你怎么说朕的秦始皇陵是铺张浪费、消耗国力,朕都要建造这座在你的年代仍旧未曾被人探明、侵入到内里的皇陵――你在里面会很安全。”
嬴政说着露出执着到近乎偏执的神色。
他凑到秦子楚身边,亲昵的蹭着秦子楚的脸颊,却语调无比压抑的说:“这样的话,哪怕你有无穷无尽的生命,也永远都只能属于朕。朕不会在死前还担心你日后喜欢上其他人,死不瞑目。”
光滑温暖的皮肤紧贴着秦子楚脸颊而过,可他瞬间却恍然的觉得有什么将他紧紧捆缚起来,再也无法移动。
“子楚,若是朕先走一步,在留在皇陵之中,陪着朕好不好?”
嬴政的声音钻进他耳中,秦子楚猛然清醒过来了。
对上嬴政的眼睛,他从中发现了压抑极深的惶恐不安。
秦子楚抱住嬴政的身体,轻轻摩挲着他的脊背。
嬴政没能得到自己期盼中的回答,心中恐惧不断放大。
一种可怕的想法不断在他脑中轻轻荡漾:若是子楚不答应,朕快死的时候就亲手杀了他,无论如何将他带进皇陵之中,这样他就能够永生永世的陪伴朕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秦子楚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他轻声道:“和你都是相处了这么多年才勉强到今天这一步,我不知道若是你死了,我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阿正,我也是个不肯屈就的人,尝试过最好的,其他人自然看不上眼了。但我不想孤单的一个人像个幽魂似的游荡在皇陵之中,苟且偷生。若真有那一天,你在死前杀了我吧。”
嬴政猛然收紧手臂,将秦子楚压在自己身下,看着他平静的神情,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真的有秦子楚口中的想法,可随着秦子楚清淡到凉薄的口吻描述皇陵之中可怕的生活……
嬴政心中苦笑:朕现在都舍不得伤害秦子楚一点,到时候又怎么舍得亲手杀了他。
“到时候再说吧,朕宁可你比朕先走。”嬴政闭上眼睛埋首窝在秦子楚颈窝,无可奈何的低声说。
“公子,缥公主求见。”荷在门外轻声说。
国主继位的时候总是每年十月,哪怕秦孝文王只登基了三天就过世,秦子楚错过了今年的时间仍旧不能登基为王,宫中的内侍依旧以“公子”称呼他。
秦子楚纳闷的点点头,同意缥公主见面的请求。
与嬴政对视一眼后,他开口道:“好,让她进来吧。”
对这个住进壅宫别馆之后从未犯过一定点错的赵国公主,秦子楚很迁就。
虽然缥公主始终不放弃的行为,让秦子楚为难,可除此之外,缥公主不曾做出任何惹人厌的举动死缠烂打,也让秦子楚找不到将她送回赵国的借口。
缥公主礼节完备的走入殿中。
她脸上的稚嫩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成长后的明澈。
“子楚公子,请节哀。”缥公主以面见国主之礼郑重其事的向秦子楚行礼。
她看着记忆之中根本没有任何变化的男人,脸上露出苦笑,忽然说:“子楚公子,我此番是来向你辞别的。虽然我知道你大概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可我想让你知道我的离去。燕、赵之间刚刚结束一场大战,我将会作为最昂贵的赏赐。”
语毕,缥公主眼中含泪的再次叩拜一番,起身直接离去。
秦子楚忍不住摇摇头。
嬴政一见秦子楚这样的神色,立刻皱眉,口气微酸的说:“你后悔了?缥公主还没走,现在阻拦的话,赵王一定很高兴‘秦王’将她留下。”
秦子楚斜睨了嬴政一眼,低声道:“你不觉得很可怜吗?这时代对女人未免太残酷了,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
嬴政口气淡淡的说:“与其在这里担心缥公主的未来,你不如想想华阳夫人该怎么办――她马上就是太后了。她要是像赵姬一样,弄出些儿子来,你就该知道厉害了。”
秦子楚目瞪口呆的看着嬴政,过了半天,才开口道:“你对女人的偏见可真够严重的。华阳夫人还很年轻,另找男人抚慰寂寞也不是什么问题。难道你想让她孤独终老吗?就当是男宠替你尽孝不就完了。”
嬴政听了这话,脸上一片被噎到的神色。
113相助
“看来将你带进陵寝,还真是个正确的决定。”嬴政的神色显出一股无奈。
他摸了摸秦子楚的脸颊道:“你还是朕的‘父亲’呢,难道朕也要给你找些男宠抚慰寂寞吗?说出这种话,也不怕朕生气。”
秦子楚侧过脸,让嬴政的手掌能够完全包裹住他的脸颊。
他勾人的眉眼一挑,调笑道:“有始皇帝陛下伺候我,三生有幸,子楚还要什么男宠。”
嬴政顺势捏住秦子楚的下巴,仔仔细细的将他含笑的表情全部收入眼底。
随后,他摇摇头,忽然说:“可惜,孝期未过。”
秦子楚失笑的拍了嬴政后背一下,将他推开,自己起身道:“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牙齿还没换完呢,你想得也太早了一点。”
嬴政跟着起身,随秦子楚向外走去。
他口中道:“前些日子太忙乱了,朕想,你也许忘记了一件事情。”
“哦?何事?”秦子楚瞥向嬴政,发觉他此时脸上的神色像是偷吃到了蜜糖的棕熊一样,心底不由觉得有些古怪。
嬴政凑近秦子楚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朕可是已经九岁多了,你晚上还能安心睡着吗?”
秦子楚莫名其妙的看了嬴政一眼,心中道:特意提什么年纪,难道是埋怨我没有给他过生日吗?
直到两人走入咸阳宫正殿,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嬴政话中的意思。
秦子楚的脸蓦地红了。
“公子。”众多大臣纷纷叩拜在秦子楚脚下。
秦子楚摆摆手让大臣们都起身,自己带着嬴政一起坐下。
他开口道:“赵国的缥公主因为燕赵之战向我辞行,可我却没听说过燕、赵之间的这场大战――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安君白起是武将之首,此时秦子楚提问,他自然由他回答。
白起开口道:“燕、赵之间自从长平之战,起每次当我大秦与赵国发生战事,燕国都会趁火打劫。可燕国的军队实在是太无能了,让赵国即使腹背受敌也能够平安将他们打回易水北岸。但无论如何,燕赵之间的仇恨都结下了。加之燕王喜喜怒无常,赵王迁年轻气盛,两人得到机会总会派兵在边境杀得天昏地暗,相互消耗兵力。尤其自从将缥公主留在我大秦,赵王迁就像是笃定了缥公主能够笼络住公子一般,全然不顾赵国境内连年征战、兵疲马乏、国力衰弱,竟然对燕国展开大战。因为此番又是赵国的一场大胜,与往日并无不同,臣未曾特意提醒公子。”
秦子楚点点头,与嬴政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即,他看向说客之中,能力出众的姚贾,直接道:“先生曾经在赵国为官,不知道现在在赵国境内是否还有相熟的官员?”
姚贾听了这话,额头瞬间蒙上一头冷汗。
他赶忙叩首道:“臣当年为赵国所逐,幸亏得到老国主的青眼,否则无以为生。臣绝无二心!”
秦子楚微笑着摆摆手,温和的说:“先生不必紧张,你误会子楚的意思了。”
秦子楚说得再温和,姚贾也不敢只听一句话就起身。
他仍旧跪伏在地,深深叩首。
秦子楚只好继续说:“子楚十分欣赏赵国的李牧将军,希望能够与之结交,可我十分清楚他对赵王迁的忠诚,此人绝不可能投靠我大秦。因此,希望姚贾先生能够分别寻找两批人,一批在赵王面前说李牧将军的坏话,令赵王对其心生怀疑;另一批在李牧将军遭逢大难的时候将其平安无事的从赵国转移到我大秦来。”
“不知此事,对先生而言,是否为难?”秦子楚眼睛盯在姚贾身上,直白的询问。
国主提出的请求,行了要行;不行的话,创造条件也要行!
子楚公子已经将计划说的这么清楚了,姚贾哪里敢不照办?
他直接叩首,用信心十足的口吻道:“公子不必担忧,臣一定可以将李牧将军带回国内。”
秦子楚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正好此番缥公主归国,你作为使臣,秦初作为护卫队长,你们一同去吧。”
姚贾垂眸,心中道:子楚公子竟然连前往赵国的名头都给我准备好了,看来此事果然是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他马上说:“臣此番出使想要达成子楚公子的愿望不难,但希望子楚公子能为臣准备大笔金银,让臣能够拜访些老朋友。”
秦子楚明白姚贾此时要的是“活动经费”。
他笑言:“早已经给先生准备好了,先生无需担忧此事。”
“多谢公子。”姚贾留下这句话,心中已经安稳了一半。
重金买通赵国大臣,让他们对赵王进谗言的事情,姚贾不是第一次做了。
此事对他而言驾轻就熟,他唯独害怕的是刚刚掌握了权柄的子楚公子心思傲慢又苛刻,不再允许他动用大笔金钱撬开大门,却仍旧盼着他做到同样的效果。
若真是这样,任凭姚贾再本事通天,他也无能为力。
但现在有了子楚公子这句话,姚贾就可以安心出行了。
半个月后,由姚贾领头、七人组成使团和秦初作为护卫队的五百骑兵护送着缥公主踏上了前往赵国的路途。
而比姚贾动身更早的是,范睢一直负责的探子。
他们已经快马加鞭的冲向赵国,将李牧面对赵国另有异心的消息在赵国境内散布开来。
旅途总是无聊的,好不容易挨过了路程,望见到赵国新疆界,姚贾眼睛立刻亮了。
他走出车厢,手中拿了一袋钱币走到门卫面前,客客气气的说:“辛苦两位大哥了,我从南面过来,一路上纷纷攘攘的听到些消息不明白,想让两位替我解答一二。”
姚贾自己就是门卫的儿子,他很清楚这些人拿不到几个钱,平日里都贫穷得很。
因此,只要能够得到足够的钱币,让他们做什么都敢干。
果然,听到姚贾的问题,哪怕他身穿了一身有着浓郁秦国风情的衣袍,两个门卫还是直接抓过钱袋,将其中的钱币平分了。
随即,他们两个像是倒豆子一样,直接将赵国国内的消息全部吐露出来。
“国内还能有什么事情啊?我们赵国还不是整日打仗、打仗、打仗嘛!今天和燕国开战,明日和你们秦国冲突,后日再与匈奴厮杀,整日每个消停的时候――这不是么,最近刚刚将燕国军队打垮么?”门卫说着压低了声音。
他眼神四处一转,声音微不可查的说:“这几天四处都在传,李牧将军这一次拒绝了国主的调遣,不愿意从匈奴撤军去和燕国对战,是因为他已经联合了燕国和匈奴,要带兵打回来,取国主的位置而代之。不知道谁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国主大发雷霆,已经派人前去顶替李牧将军的位置,要将他捉拿回来治罪了。”
姚贾瞪大双眼,摆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夸张的说:“这不可能吧?连我都听说过李牧将军不止一次大败匈奴,他怎么可能和匈奴人勾结在一起。”
城门看守被姚贾逗乐了。
他们嘿嘿一笑,口中道:“李牧将军上一次就是在边关毫不作为的屯兵几年,才打了一次胜仗,这一次又是这幅模样。要我说他分明早就是匈奴的走狗了,不然哪用得着一直缩在城里当王八?军队的几万张嘴是好养活的吗?我们赵国这几年缺水,自己吃饭都费力,还得供给前线的将士,简直是造孽!李牧这种王八羔子,趁早杀了干净。”
听到门卫的话,姚贾心中大定。
他知道范睢相国派细作到赵国来散布虚假消息,引导民意的办法成功了。
“多谢二位,我们入城了。”姚贾向两人一拱手,转身离开。
见姚贾回来,秦初立刻示意战士们启程。
这一次前来赵国,秦子楚虽然有意派出了有战斗力的骑兵,可为他们配备的马具却不是前后革新过三次、反复修整的最精良的那些,而是一些最开始设计时候的残次品。
这样既能够保证骑兵们的战斗力,在出现万一的时候,让他们带着使团的能快速奔逃回国;同时,又不怕被赵国学到其中的精髓。
秦子楚这一次派使团和军队保护缥公主回国的举动得到了赵国上下一致瞩目。
赵王听到秦国使团到达的同时,立刻派人迎接了他们。
“姚卿回到家乡请多住几日。”赵王迁心中仍旧愿意和秦国一战,可他知道眼前军心不稳,不是和秦王闹崩的时候。
因此,面对姚贾很有些阿谀奉承的意思。
姚贾客套而疏远的微笑着,脸上带着些许对赵国疲弱的轻视。
他开口道:“子楚公子命臣将缥公主送回,以免路上发生意外。此时公主已回,臣还有其他事情,准备回国了,赵王不必挽留。”
姚贾一句话,直接否定了赵王的意思。
他清清楚楚的表示了一丁点都不把自己当做赵国人的意思。
姚贾出生在邯郸城,自从邯郸并入大秦版图,姚贾也确实是秦国人了。
赵王脸上忍不住显出怒色,可脸皮极厚的宠臣郭开马上说:“姚卿一路辛苦,不如明日再走。”
姚贾冷淡的哼了一声,也不道别,转身直接离开。
可他摆出这幅傲慢的模样,偏偏赵国朝堂上下无人敢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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